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长腰》作者:墨廿九 文案: “妖道便非正道,仙道便是正道?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可笑的笑话?小道士,你且说说这天上有多少仙君是由妖修炼而成的?” “蛇妖,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颠倒这世间黑白!妖便是妖,若是不乖乖待在妖界,那锁妖塔就是你唯一的去处!” “荒唐!”扶桑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眼中一点惧意也不曾划过,“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小小道士,怎生得这般愚昧?” “蛇妖,多说无益!妖便是妖!哪有什么正邪之分?” “怎么?想动手了?”扶桑把玩着自己新描的蔻丹,蛇身慢慢前行,好不随意,“你觉得,你打的过我?” 很久很久以后。 “不是说妖便是妖,哪里有什么正邪之分吗?”扶桑坐在湖边的石阶上,蛇尾欢快的在水中游动。 “扶桑,是我当初太过愚昧了。”耿介低头,心里后悔得紧。 “既然当初太过愚昧,如今,想来是知道错了,既然知道错了,那倒也不枉我用心教导你一场,回去吧。” “可是扶桑,我……我,我喜欢你啊。”耿介的脸上飘起了两抹红霞。 扶桑心里欢喜极了,可脸上还是端着,不做搭理。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桑,耿介,云荼 ┃ 配角:子规,三七 ┃ 其它: ==================   ☆、生死缘起时   “夫君!夫君!夫君!”久凝哭的绝望。   “阿凝,别哭了,你该笑一笑的,你笑起来的时候很美。”云荼看着自己手上渐渐浮起的鳞片,心里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一晌贪欢,要付出的代价,还真的是大了点。云荼看了看身边的女子,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他一世求仙问道,未曾想过情爱滋味,只一眼,便是一生,再难放下。   那还是两人初见的时候,云荼难得与好友在酒肆喝上几盏,偏偏闯进了个小姑娘,娇俏极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师兄!你又跑出来喝酒!看我不回去告诉师傅,让他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你?”   “阿凝,给师兄留点面子成吗?”独离无奈的放下酒杯,自家小师妹向来是被娇宠着的,谁都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面子?”久凝嗤笑,“师兄要是知道面子的话?还会跑到这等地方喝酒?正事都不知道被你扔在哪里去了。”   久凝一股脑儿的发完牢骚,才发现坐在独立对面的云荼。此时云荼已是将要飞升,周身一派祥云环绕之势,本就不凡的面容上更是有一番谪仙之姿。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仿佛在她面前说话大声一点儿都是过错。   “这里久凝,见过先生。”   云荼端起酒杯,掩饰地喝了口酒,才缓缓开口,“在下云荼,姑娘客气了。”   “你这丫头!”独离自然是知道小姑娘喜欢云荼俊俏的书生模样,也晓得云荼这将要飞升成仙的身份,确实是这丫头的好归宿,只是他还有劫数未渡,若碰上情劫,这两人断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倒不如由他做这个恶人,装作没有看到自家师妹递过来的眼神,“云兄见笑了,我这师妹实在是顽劣了些。今日这酒约莫适合不成了,独离先行一步,告辞。”   “无妨无妨。”云荼只觉得这一对师兄妹的眼神往来,着实是有些趣味,心里不仅有几分艳羡。   “夫君,你可知那时我本是想要师兄晚些走,却不曾想那一回,他那般识趣!”   “我倒是相信,一切皆是缘分,独离本想避开你我这一世情劫,却不曾想过,飞升之劫,哪会这般简单。”云荼的精神忽然好了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再说下去,“阿凝,别哭了,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云荼无能,在你生产之时出了这般变故。”   久凝只当是没听到他自责的话,这孩子是云荼用尽修为养大的,出生之时,父亲又为他受了雷劫,奄奄一息,她实在是没办法正视这个孩子,“夫君,你瞧,我们的孩子长得康健极了。”   云荼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在这个小小的躯体里,也猜到这个孩子将要经历的苦难,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又能如何评说?   “耿介,阿凝,叫这孩子耿介可好?”   “一生正直,夫君,这确实是个好名字。”久凝终于露出了一抹浅笑,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向往了多年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云荼看得入了迷,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意识渐渐淡去。   那孩子在父亲死去的那一刻,终于叫开了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嚎哭,响亮,极具有生命力。   久凝哭着趴在他的怀里,再也挤不出笑容,耳边回荡着他的话,阿凝,你该笑一笑的,你笑起来的样子极美。   可是夫君啊,你叫阿凝如何笑得出来?如何笑得出来?   除了云荼,谁曾想过他渡的是飞升成神的劫数。   成仙成神,是截然不同的劫数。   神者,司六界,忌偏颇,故而无情。   修炼成神的路,是不能回头的,死在这条路上的不论是妖还是人,甚至是仙,不计其数。   仙者,司一方。   比起神来说,他们的法力弱了很多,却也更为自在,尝一尝七情六欲,甚至是陶醉在七情六欲之中,都是无伤大雅的事,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职责。   而这一切当如何评判,大约只有天道知道了吧。   扶桑出现的时候,云荼已经化为齑粉消失了,只留下抱着孩子的久凝悲痛欲绝。   扶桑长得极慢,被云荼养在身边数千年却才出落到豆蔻年华的光景,久凝不曾见过她,她却是知道久凝的。   云荼动了情之后就让她离开,为的,不过是不想让她卷入这一场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劫数之中。   “你是谁?”久凝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子,看到了她竟生得人身蛇尾,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久凝,我是扶桑。”虽说久凝算是云荼的妻子,可是于她而言,久凝的年岁着实是小了些,一声嫂子在喉间百转千回,到底是没能叫出口。   “你?认识我?”久凝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孩子立马大声哭了起来。   扶桑走进,从久凝怀中抱起孩子,说来也神奇,孩子竟立马就停下了哭泣,“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耿介。”久凝说不出来为什么,对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存在没有戒心。   “云荼已逝,你与这小儿将如何?”扶桑逗弄着孩子,说出来的话实在是与她这张稚嫩的脸不相称。   “如何?”久凝苦笑,“我已修书一封,师兄会过来将这孩子带走,抚养成人,久凝自知无能,只想随夫君去了。”   “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扶桑低叹,“云荼哥哥,你我都以为我能从你的劫数之中逃脱出去,却不曾想过,早在你收养了我的那一刻,这一切都是定下了的。我只求,天道能给你一个善果,毕竟,你曾种了那么多的善因。”   扶桑的声音虽然很低,可这四周实在是太过寂静,久凝还是听出了大概,想起师兄曾给她讲过的云荼的往事,这才猜出,面前的人是被云荼养大的女娲后人。可这依旧不能让她高兴起来,她隐约知道,自己的孩子,自己认识的人,都将卷入一场劫数,却不知是个怎样的结局。   “我已将他身上的修为尽数封印,若是可以,安平的过完凡人的一世也是极好的,若是不行,那便只能是看他的机缘了。”   “扶桑姑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久凝含泪问道。   “左右你心意已决,告诉你也无妨,云荼哥哥渡的是成神之劫,神者,斩七情,断六欲,唯存六界大爱。你可知为何女娲一族有补天之功,却难登神位?”扶桑看着怀里的孩子,似是叹息,似是释然,“有的人追求大爱,而我们觉得这大爱着实是冷酷了些。久凝,云荼哥哥想必是怕你自责,这些话应当是不会告诉你的,可你要记住,这一场劫数,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至少你们是相爱的,这就足够了。”   扶桑又逗弄了会儿怀里的孩子,有些不舍的把孩子还给了久凝,轻声道,“我不能在此久留,愿你们来世若是有缘,能够早些相遇,在他还未走上成神的这条不能回头的道路的时候。”   “但愿如此。”久凝苦笑。   “师兄,你终于来了。”扶桑走后不多时,独离便到了。   “他,是已经去了么?”   久凝点了点头,没有张口回答的力气。   “那这孩子?”   久凝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师兄,求你收下这孩子做弟子,保他一世平安。阿凝无能,只想随夫君离开,实在是顾不得这孩子了。”   “师妹你快起来。”独离连忙把久凝扶起来,“你我之间,谈什么求不求的呢?先告诉我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耿介,是夫君给他起的名字,盼着他一生坚守正道。”   “确实是个好名字,师妹你放心,我定然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养着。”   “多谢师兄。”   “你若是真心想谢我,就和我回杜衡,亲自将这孩子抚养长大。”独离知道自己的师妹是个怎样决绝的性子,却还是希望能借着这个孩子打消她决然赴死的念头。   “师兄不必多说,久凝心意已决。”   “从小到大,除了他,我当真是没见过有谁能改变你的心意的。罢了罢了,是缘是孽都罢了,即便我当真有法子能放你改了心意,活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独离叹息道,“阿凝,记着,杜衡永远都是你的家。”   “师兄,阿凝晓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陷入了一个永远都利用不好时间的怪圈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手头的事情一大推,不知道该从何忙起,然后就开使逃避,做各种各样无关紧要浪费时间的事情。   ☆、因缘际会时(一)   “道长,你为何要苦苦相逼?”阿狸前些日子已经与凡人结了妖契,妖力正缓缓散去,又是怀上了孩子,怎知遇上了这么个冥顽不灵的道士,这营魄剑,应当是杜衡仙山掌门独离最为器重的小弟子,耿介。   “妖者,入凡尘,一宗罪也,惑凡人,二宗罪也,结孽胎,三宗罪也。如此种种,自当是要被我斩于剑下的。”耿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猫妖,心里没有半分同情,咎由自取的东西!   “狸娘!狸娘!狸娘!”林穆之小跑着过去,将地上虚弱的阿狸抱在怀里,“狸娘莫怕,夫君不才,总算是找到了扶桑姑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夫君。”阿狸顿时委屈的留下了泪,这凡人虽然不如族中男子这般强大,却是将整颗心都给了她,叫她如何不爱?   阿狸是只野猫,打小就没有爹娘。   独自混迹在大街小巷里,日子久了,便修出了灵识。   偶然之间,被林家的小少爷捡了回家。   一次外出时,遇到了山贼,打斗之中,她和那小少爷一同落入了山崖,却依旧被小少爷护在怀里。   幸运的是,这一处正好长了支修出了灵识的灵芝,她吃了这支灵芝,修为大涨,筋骨重塑,化成了人形。   小少爷落地的地方藤曼缠绕,皮肉伤看上去虽然可怖了一点,万幸的是没有伤着内里。   她既化了人形,将一个孩童抱到附近的山洞里,倒也不成问题。又在山上寻了些草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小少爷很快就醒过来了。   念着他就算是坠崖也依旧把自己护在怀里的这份情谊,阿狸不曾对还是个孩子的林穆之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心里还是动了离开的念头。   将林穆之送回林家之后,阿狸本打算离开,却还是不忍心小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她,只好变回原形陪在他身边。   她本来是个懒散性子,只是,林穆之身边实在算不上是个安全的地方,商贾之家依旧不乏勾心斗角的把戏。   林穆之虽然年幼,确是有些聪明的过头了,让他的兄长们开始忌惮。   人类向来如此,利益面前,什么事情都可以往后推,就算是父子之间依旧可以痛下毒手,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这孩子向来坚强,更是隐忍。   可这样的性子,实在是让阿狸心疼。这一心疼,便是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越发认真的修炼。   林穆之及冠的时候,便从父亲手中领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份财产,从那个所谓的家中离开,来到了帝都华旭。   到了华旭之后,阿狸才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她守护的那个孩童了,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产业早就已经在华旭站稳了脚跟。   阿狸的心慌了,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可是林穆之依旧是同儿时的那般眼神,求她留在他的身边,求她当他的妻。   阿狸还是逃了,逃到城郊的山林里。   她知道林穆之在附近搜寻着她的踪迹,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有甚是不忍心的呢?不过是这个让她不忍心的人活在了她的心头,割不得,舍不下,才有的不忍心。   可她是妖,他是人……   城郊的山林里除了她,自然还有别的妖怪,她知道,有一只黑狼在打林穆之的主意很久了,只是顾忌着她的气息,不敢贸然出手。   阿狸知道,以人为食的妖怪的修为向来增长得很快,她不确定自己的本事打得过打不过这只狼妖。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狼妖到底是动手了。   这些年来,她经常会去山林里面给林穆之寻找滋补的药材,而她采的药,多半是将要修出灵识的,狼妖不顾她的气息还是出手了,大约是因为吃了林穆之的肉,能增长不少的修为吧。   这是阿狸第一次在林穆之面前动手,身形变得巨大,几乎与狼妖相差无几,骨子里的凶性一览无余。   若是林穆之害怕了,那她便说服自己离开;若是……那赌一场又如何,最多不过配上一条命。   利爪将狼妖撕碎,阿狸的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毛上除了自己的血,还沾上了不少狼妖的血。   林穆之再一次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遇到危险,永远都是阿狸挡在他的身前,才智过人又如何?他终究只是个渺小的人类,能许她的,不过是人世间的一点富贵。阿狸,大约是不想要的吧。   可是他放不下啊!   在阿狸面前,他心甘情愿的服弱,即便这些年他的武功也是有模有样了,即便这些年他已经不用再在家中看兄长的脸色行事了……   阿狸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她在等,等着林穆之的决定。   林穆之快步走过去,直接用袖子擦拭着阿狸爪子上的血迹,沉声道:“阿狸,我知道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将你护在身后,我知道你是妖,而我只是一介凡人,你所顾虑的我都知道。可是这又如何呢?我林穆之不惧生死,只怕身边没有你相伴。阿狸,我是真心想要你做我的妻。”   阿狸在人间也算是待了不少年了,也知道人类男子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妻儿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她看着他从孩童长到如今的模样,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强大起来……   可是现在,那个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也会有保护不了她的时候,可他依旧想要娶她为妻。他不在乎她是妖,即便是看到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凶性,依旧是那么的温柔的帮她擦拭着爪子上的血迹,即便是这只爪子下一秒就能将他的心脏挖出。   “林穆之,你知道吗?如果我现在挖了你的心吃了,这里便再也没有妖怪打得过我了,我就再也不会回到受欺负的日子了。”阿狸微微用力,推开了跪坐在她身前的林穆之,虽没有用上几分力,林穆之的嘴角还是溢出了鲜血。   “这,是你真的想要的吗?阿狸。”林穆之有些自嘲的说道,他知道,在阿狸面前,人类脆弱的仿佛布偶,“若是你真的想要,穆之心甘情愿。”   林穆之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匕首被弹开,阿狸扑倒了他的怀里,猫脸贴着他的胸口,“阿狸听闻,华旭城内有一酒家,名为子规小筑,老板认得一位人身蛇尾的女子,会结妖契,若是有人妖相恋者,不妨去子规小筑寻一寻哪位人身蛇尾的女子,也许能结一段善缘。”   “阿狸,你……可是应了我?”林穆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本以为已经走到了绝望的境地,却没有想到……   “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左右是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你便是心里有所不愿,我也要抢了你做我的夫君!”   “阿狸,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林穆之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阿狸慌忙化成了人形,该不会是刚才的那一爪子把他拍傻了吧,“高兴就高兴,你怎么像个姑娘一样哭了起来呢?”   “阿狸,下月初六是个吉日,你我便在那时把婚事办了吧。”林穆之没有在意阿狸的话,把之前就想好的事情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不喜麻烦,只是在我们的宅院里行个礼就好了。你的嫁衣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旁的事情你也不必多费心,一切有我。”   “你该不会还没来帝都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情筹划好了吧?”   林穆之无言,算是默认。   阿狸算是明白了,这个能被她一爪子拍死的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她花上几辈子都猜不透。   “林穆之,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   “好。”林穆之走到阿狸的面前,微微屈下身子,方便她跳上来。刚才的伤大约是阿狸钻到他怀里的时候就已经替他治好了,即便是阿狸猛的一下扑到他的背上,他也只是向前趔趄了一步。   “阿狸,以后,唤我夫君可好?”   阿狸的脸上突然烧了起来,没有了毛的遮挡,只好贴在他的肩头,心里反复念着夫君二字。      ☆、因缘际会时(二)   两人婚前去了一趟子规小筑,不过没有找到那个人身蛇尾的女子。   阿狸瞧着这老板不像是凡人,可又瞧不出来她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只觉得风趣得紧,店里的酒也香的不像话,闻着,倒是有不少酒的年份比林穆之的年纪还要大上不少。   阿狸本就不似凡间女子一般扭捏,当下便踮脚在林穆之耳边轻声说道,“我瞧着这铺子里的酒可有不少的年份比你的岁数要大上许多。”   子规耳力不错,随即爽朗笑出声来,倒是叫一旁咬耳朵的二人有些尴尬。   “莫说是比这位郎君的年岁还要大的酒,就是比姑娘你的年岁还要大上许多的酒,奴家店里也有不少。”子规笑着说,“来,让奴家猜猜,两位是来打酒的还是来寻人的?奴家觉着,两位本来是来寻人的,这会子,约莫也是想买些酒回去。敢问奴家猜得对不对?”   “阿狸听闻她时常来此饮酒,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不巧,那丫头今儿个刚好不在。”子规的语气实在是漫不经心,让人听了实在是有些不舒服,“若是二位不想买酒,那就请便吧,奴家实在是忙得紧。”   阿狸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哪儿有别的客人,便是她,也听出了面前的老板不愿帮他们,心里有些不快,隐忍着不好发作。   “敢问老板,我夫妻二人所寻之人何时会出现在此地?”林穆之倒是没有阿狸这般不耐,商场上的斡旋本就如此,猜得出来这酒肆的老板大约是个难缠的妖怪。况且,敢大张旗鼓的在帝都开店的妖怪,自然不是一般的角色。   “那位主子行踪不定,便是奴家,也猜不出她什么时候回来。”子规转身欲向里间走去。   “老板留步,既然寻不着人,自然是要买上些酒的,我夫妻二人初六大婚,可否卖一坛合卺酒与我们,这年份嘛,和我同岁便可。”林穆之从袖间取出了一锭银子递上。   子规乐呵呵的接过银子,“好嘞!二位先在此处休息片刻,奴家这就去把酒拿来。”   没出片刻,就拿了两个不大的酒坛子走了出来。   这酒坛子竟印着青色祥云纹,“大婚前不得拆开,若是提前拆开,这酒香可就一点儿都不剩下了,莫怪奴家不曾提醒过二位呦。”   林穆之拉着阿狸拱手行了一礼,接过酒,“多谢子规姑娘。”   “成了成了,快出去吧,这都挡着我的生意了。”子规不自然的挥挥手,示意这两人离开,她只是把东西放在酒里,成不成还是要看那位的意思,她这里做再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不过,这只猫儿实在是可爱的紧,若是化成了原形,抱在怀里,时不时摸上一模,这滋味想想都觉得惬意极了。还有这凡人,闻着一身铜臭味,还真的看不出来是个痴心之人。前些天,听着三七那厮讲着那日山里面发生的事情,倒还有几分不信,如今见了,倒还真的是一对佳人。   两人在帝都都没有什么好友亲朋,便也没有摆出什么十里红妆的架势,只是在自家宅院里装点了一番,遣散了所有下人,以天地为媒,风月为聘,行了礼。   “狸娘,抱歉,如此亏待于你。”   “我素来厌恶锣鼓喧嚣,本就是偷来的欢愉,又怎么能敲锣打鼓宣告天下呢?阿狸本就不是什么人类女子,夫君断不能以人类女子的喜好来评断阿狸,不然,阿狸可要生气的。”   “我的傻阿狸。”林穆之轻笑,是他不愿意逢场作戏,不愿修书一封让父母族老来此惺惺作态。   商贾之家,向来是利益至上,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父子相残,兄弟相杀,在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在所谓的一方富甲的家中。   这是阿狸第一次穿上这么鲜红的衣服,隔着盖头,她不大看得清林穆之的脸,心跳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狸娘,你今日真好看。”林穆之捧着阿狸的脸,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阿狸被这样的视线盯的有些犯怵,这……这人眼里总觉得泛着绿光,像是,像是要一口把她吞了一样。   “我……我……真的……有这么好看么?”阿狸的声音低不可闻,她的脸有些发烫,连带着,说话也变得不利落起来了。   “这世上再没有女子能比得上狸娘的花容月貌。”林穆之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点一点儿烧起来的脸,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比他还要来的幸福。   三生有幸,能遇上阿狸,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倾心相待。   有道是红烛帐暖,两人先后沐浴一番,换上了寝衣。   阿狸出来的时候,林穆之已经取出了一对金樽,倒上了合卺酒,“狸娘,过来。”   阿狸有些扭捏,早年也不是没见过林穆之身着寝衣的模样,只是当时她自个儿化着原型,倒不似现下这般羞怯。   “狸娘,喝了这合卺酒,你我夫妻二人,往后生死与共,福祸同享,永不相离。”   “夫君,阿狸晓得的,往后我们夫妻二人,生死与共,福祸同享,永不相离。”   酒醉人,人更醉。   只是,阿狸明显感受到有外人靠近,下意识的就把林穆之护在了身后,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你这猫儿好生警惕!”扶桑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我呢,是来给你们二位送上贺礼的。”   林穆之看到这笑吟吟的女子突然出现,倒是没觉得什么恶意,手落在阿狸的腰间,微微安抚着她,“多谢姑娘送来贺礼,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我也不愿扰你们的洞房花烛,你们可知,你们已经签了妖契。”扶桑不知从哪里幻化出了一把折扇,放在手上细细把玩着,脸上依旧是笑意不减,她向来喜欢这种喜庆的境地,尤其是相爱的伴侣。   林穆之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想起方才饮下的合卺酒,恍然大悟,“多谢姑娘赐我夫妻二人合卺酒,圆我二人共白头之夙愿。”   “先别急着道谢,小猫儿,你当真想好了要改了命格,与这男人共白头?”   “那是自然。”阿狸奇怪,莫非这其中还有旁的变数?   “你若想改了命格,少不得要受一番洗髓之痛,筋骨重铸,这等痛苦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除此之外,你这一身修为不出一年也会散尽。而我,会在一年之后取走你的内丹,断了你的回头路。往后,若是你身边的这个男人移了情,妖契就当作废。一个靠着妖契维持着的人,若是没了妖契,六界之大,无处为家。即便这男人不曾移情,你若死了,便是真的结束了,魂飞魄散,再也入不得轮回。即便如此,你还是要那妖契生效吗?”   “阿狸。”林穆之心里狠狠的痛了一下,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如此,如此,竟是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姑娘,现下可还有什么法子回头?如此,阿狸她太苦了。”   阿狸倏地跪在了扶桑面前,“求姑娘告知如何将阿狸这命格改了,阿狸只求一世相守,这边够了,若是没有他,空要着法力和轮回又有何用呢?”   “看来,你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扶桑笑得意味深长,“小猫儿,莫要跪我,让你那夫君把那装酒的坛子摔碎了,拾一碎瓷片在手上划一口子,让那瓷片沾上血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OK,我要很认真的抱怨一下,昨晚开始爆发的比特币病毒,没有被感染,然而我的office,□□,360,防火墙,依次疯了,然后,我一整天不是在修电脑就是在修电脑的路上。大概能猜除我把这一张放到存稿箱是什么时间吧。   ☆、因缘际会时(三)   “夫君,你觉得这一世,我还能忘得了你吗?”阿狸沉声问道,“忘不了你,一个人痴痴留着念想,生与死,当真那么重要吗?”   “夫君,你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我?”   “夫君,阿狸不要轮回,只要你,就算能够轮回,又怎么样呢?忘了你?遇不到你?和下一世的你擦肩而过?若是如此,要那轮回又有何用?”   “狸娘,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罢了……今夜你我二人都累了,早些歇息吧。”林穆之自然是没了什么旁的兴致,本以为是一念仁慈,却没想到是代价惨重。   龙凤烛缓缓燃着,不时传来几声脆响。   谁都没有睡意,谁都希望对方能够接受自己的想法。   转眼之间,扶桑便已经回到了子规小筑,径直走到后院里她常住的小院子里,酒已经倒好了,她在心里暗暗地夸了一句小雀儿的贴心。   她说不出来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方才她说的一席话真真假假,她也不晓得签了妖契的妖怪能不能再入轮回,曾经也会好奇,想去地府一探究竟。   可她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地府里边的哭声太凄厉,她实在是没勇气往里迈步,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滥用私权,乱了这天地间的秩序。   她自幼生长的极慢,母亲生下她之后的性命便和父亲连为一体了,所以,父母去世之时她还是个只会爬行的稚童,尚不记事,现在知道的这些东西还都是女娲一族刻印在血脉中的传承。   还记得年少时问过云荼,女娲一族的小孩都长得这么慢吗?   云荼只是笑,却从未回答过什么。   后来她游历四方,查了不少典籍,依旧是一无所知,可至少是学着坦然了,虽然身体长得确实是慢了些,可修为却是一直在增长的。   云荼对她的教导向来都是让她不要有太大的执念,活得恣意一些,能做的就去做,做不了的那就索性放弃。   扶桑自己也不知道她将云荼的教导听进去了多少,总归是养成了个懒散性子,待人处事随意的紧。   就连云荼这样强大的存在都会离她而去,更何况是凡夫俗子呢?   扶桑是相信人间情爱的,在久凝交代完后事就随着云荼去了之后,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爱情。人类约莫分为两种,为了光阴而活着的,为了身外之物而活着的。人这一生都在追求各式各样的身外之物,可到了生死关头,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活下去。   可也有一种人,为了心中所求,可以抛下性命,不顾后果,如久凝。   扶桑不知道那只小猫儿和那个凡人的感情会有多深厚,她最喜欢和商人打交道,因为这一类人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是明白舍得二字当中的乾坤。这种人最可怕,也最狠心,不适合和感情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扶桑活得太久了,看过了太多的爱别离恨相随,渐渐地便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经得起漫无边际的光阴的考验,生命如此,情爱亦是如此。   一封妖契而已,哪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步骤,不过是她结一道简单的咒印,改了妖的命格,受一番洗髓易骨的痛楚罢了,若是运气不错的话。   没有人能有与天道抗衡的本事,因果相生,若是爱已逝,恨丛生,苦的还是动了凡心的妖。百年之后,左右人一碗孟婆汤饮下,再入轮回,前尘往事,悲欢不论,尽数相忘。   说得可怖些也好,陷在情爱的人也好妖也好,总是缺了些理智的。   她已经分了一抹神识在那酒坛子之上,若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她自然乐的帮他们一把。   “你个老不休,竟知道来我这儿胡喝海饮,也不晓得给我些酒钱!”子规骂骂咧咧地进来,嘴上虽说是一点儿都不饶人,手上却还是带了两坛酒过来。   “小雀儿,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扶桑有些醉了,她的酒量这么些年来始终没多少长进,“嗯……让我想想……当年啊……有只小雀儿求我叫她酿酒,说是等她学会了酿酒,请我喝一辈子的酒。可现在啊,瞧瞧!你瞧瞧!都寒碜成什么样子了?就我这酒量,想喝醉都不让了!”说着,竟是落下了几滴眼泪。   子规对这位说变就变的脸着实是服气的,“远的不说,就说我开了这家酒楼的数百年来,你!你喝了我多少酒了?还不许我念叨念叨了?”慢悠悠的替她把酒满上,“晓得你晚上心里头不大好受,方才回了趟雾敛,拿了些百余年前的陈酿。”   “知道我心情不好,你这小雀儿也还是不肯把那几坛酒拿过来,当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呐……”   “您这性子,三天两头的心情不好,我要是每次都把那几坛酒拿过来予你,那才叫暴殄天物呢!还说新人呢!就冲着您这一个旧人,奴家哪有空闲去寻一个新人呐!”   片刻之后,子规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都是他们的造化,你又何苦挂念呢?若是挂念,不去理会便是,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   “是啊,何苦操这份心呢?”扶桑苦笑,她连自己的命数的参悟不透,又何苦去挂念他人的命数,分明是一点儿都不相干啊,“可我瞧着那只猫儿的毛色甚是不错,若是可以,抢回来做只宠物也是极好的。”   “左右我说不过你,陪你喝两盏吧。”子规歪在了另一侧的小榻上,端起酒盏给自己满上了。   “是么?今儿个怕是不行了,你的新人来找你了。”扶桑半分文雅都没有的打了个酒嗝,不甚灵光的挥挥手,含糊不清道,“我倒是想知道一株草和一只鸟会生出个什么样的家伙!”   “你个老不休,净会说些胡话!”子规红着脸,迅速化为原形,满脸的毛依旧挡不住烧得慌的热意,飞得飞快,一时之间倒还没想起来移形换影的法术。   子规走后,扶桑蓄了许久的泪才终于流出来,说实在话,她也不晓得她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会流泪的,只觉得心里憋的难受,哭一哭。她也想要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可以哭泣。   这些年来,她帮过很多同阿狸和林穆之一般的伴侣,虽然当中不乏有成了善果的,可更多的是变成了人的妖怪痛苦死去,洗髓易骨的痛会给他们的身体带来严重的伤害,待到法力尽失之后,身子更是比寻常人还要虚上几分。   她看的实在是心疼,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可她在其中也起了不少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颗妖丹本可保他们身体安康,可是她必须收去毁掉,让妖丹里的灵气回归天地,一是为了平衡,二是为了不让其落到有心之人的手里。   她是女娲后人,修为虽是修行所得,但身体确实与大地息息相关,若有朝一日,这片大地不复存在,那女娲一族也将走向覆灭。   醉生梦死了几日,扶桑终究还是感受到了那一抹神识的召唤,捻了个隐身诀,在两人之间结了妖契。   突然感受到了杜衡山上有异动,算了算时辰,这些日子酒喝多了,竟把今日是端午这般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因果相生,独离那老头已非昔日那个正气凛然的道长了。   每逢端午,他必定借着雄黄的威力试图逼出云荼留在耿介身上的修为,却始终破不开她结的封印。   可是今年,封印竟然开始松动了,这是扶桑不曾预料到的。独离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他的修为上升的那么快?   说起来,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她向来对自己的封印有把握的紧,从来没有想过封印竟能被一个凡人撬动。   方才结了妖契,就有些困倦,又是飞速赶到杜衡,身子倒是有些吃不消了,驾的云都有些不稳。   耿介此时已经有大半个身子化成了蛇形。   端午之日,又是雄黄,那些修为越发的躁动起来。若是等到耿介完全化成了蛇形,那封印就算了破了。   所幸的是,独离忙着与封印相斗,没空理会这边的动静。   扶桑出手探了探封印,今年倒还是抗的过去。   只是……当年云荼已经修得了半神之体,便把妖丹给了久凝服下,却不曾想,这妖丹兜兜转转,竟是到了耿介体内。妖丹早就知道吐纳天地之气,二十多年未见,竟把大半修为都收纳了,怕是不知道旧主已经殒命,这会子,怕是和独离合起伙来破她的封印。   原本把一切都摊开说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这儿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独离。   妖丹灵窍未开,确是认得独离的气息的,本就是妖精之物,自然不会分什么正气邪气的,所以这妖丹,决不能让独离得到。   而她,是没有办法毁掉云荼的妖丹的,思索了片刻,只能趁着独离走神的片刻,结了几个年幼时云荼交给她的结印法术,但愿这妖丹还认得出她吧。   当年既然出了手,便再难抽身,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来,久凝的心愿怕是没办法达成了,当务之急,是要怎样把耿介弄出杜衡,告诉他身世之谜。   终于是熬过正午时分,妖丹最为躁动时候已经过去了,独离看上去似乎也是累极,踉踉跄跄的回去了,没管地上耿介的死活。   扶桑确实是累极了,却还是不忍心。   耿介这孩子继承了父母的好颜色,只是这眉眼被教导的太过于死板了些。施了个小法术清理了他身上的伤口,扶桑控制不住的打着哈欠,怕自己直接在这儿睡去,索性去了他的衣裳,直接把他扔到莲池里去。   蛇妖的孩子,水里面应当适合他养伤的吧。扶桑记得,小的时候,云荼最是喜欢将她带到水池子里玩。   唤了朵云过来,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昏昏沉沉的就没了意识。      ☆、因缘际会时(四)   扶桑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看了看四周,这座山头她应当没有来过。   睡了一个多月,精气神总算是恢复过来了。随手唤了朵云过来,便向着华旭城飞去,她极少这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个把月,那只小雀儿怕是要担心坏了吧。   因着自己的下半身会吓到凡人,闹市之中,她向来是掐着隐身决的。   没想到,今儿个,三七这只老妖怪竟然也在店中,他白日里头向来是管着那边的茶肆,夜间才会到子规小筑,现下这么大的太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姑奶奶呦!您可算是回来了!”   “三七见过扶桑大人。”   扶桑跟着二人迅速走到了她的小院里,才开口解释道,“那日我给那只小猫儿结了妖契,感受到当年我放在故人之子身上的封印处了些变故,只能敢过去,幸好去的及时,没出什么差错。约莫是平日里懒散惯了,回来的路上实在是乏极了,从云头栽了下去,醒来之后发觉已经过了月余,这不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么?”   扶桑随意的歪在了靠窗的软榻上,看见面前的两个人还是没什么动作,怕是有事要求,先不提子规,就三七这只老妖怪,年岁可比她长了不少,修为也是不低,真是奇了怪了,有什么事情能求她呢?   “坐吧,你二人认识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我的性子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扶桑言尽于此,她自然是没办法答应在前头的,不管对面是何人。   两人倒也识趣地坐下了,“扶桑大人,您可曾听闻杜衡一脉?”   扶桑心里一颤,这么多年的风平浪静,如今,是要重新开始了么?“不必问我,自行说下去便是了。”   “这些年来,杜衡一脉越发的霸道起来了,不似从前那般明辨是非,尤其是近两年来,更是剑走偏锋,不问好坏,不管对错,不分善恶,遇见妖族,便要拼死斩杀。”三七也想不通,昔日之杜衡,何等风骨,如今怎生得这般暴虐,“一个月前,独离下令,遣一众弟子下山修行,为期一年。我接到不少同族的求救信号,或是重伤,或是损命,都被取走了妖丹。我草木妖一族,哪个不是在土里战战兢兢的修行了上千年才修的了这么一颗妖丹,却被人如此夺去,修为高的只是元气大伤,可那些修为低的,不是当场死去,就是迅速衰老,连重新修行一遍的机会都没有。”   “我飞禽一族亦是如此,可飞禽走兽零窍开的比草木要快上不少,修为更是比不上他们,遇上了,便是难逃一死。”子规说着,双手握拳,指甲狠狠地扎进了掌心,却仿佛感受不到这剧烈的疼痛。   “一众弟子?”扶桑有些怀疑三七口中的一众弟子,既然是取妖丹,而她也没有感受到妖丹被破坏掉的灵气回归,那么自然这妖丹是被独离所用了,虽然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借口让一众弟子信服,但他如果想要炼化妖丹之中的灵力为其所用的话,自然需要不少人来帮他。   “三七这厮说书怕是说习惯了,下山的弟子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独离早年收的弟子,修为极高,尤其是那耿介,先不说他的修为,便是他的法器也是极为厉害的。”子规说道。   “我知道了。”扶桑叹了口气,属于独离的报怕是人性全泯,癫狂入魔吧。当年独离为了拉拢云荼,巩固杜衡一脉,虽说起先是无意间让那两人相识,可到了后来,却是有力促成,云荼断了成神愿,将他的法器夫曳长剑赠与杜衡。区区凡人,即便修为高深,又怎知天道无情,云荼的结局是灰飞烟灭,久凝为情而死。夫曳认主,普天之下活着的,除了耿介,怕是只有她才能用的了这把剑。   “可我帮不了他们,子规,你且说说他们是怎么下山的。”   “耿介修为最高,又有法器相护,是独自一人前行,而余下的六个弟子,辅弼、列击、周流三人一组,沈之、何曼、干协三人一组,至帝都、雾敛、北漠而去。”   “妖君呢?”   “大人,您莫不是糊涂了?云荼大人没了之后,这新任的妖君可一直都没有选出来啊!”   “也罢,此为多年前的报,若是修为到了妖君的程度,再卷进来,也是可惜。我会在郊外和雾敛和北漠三地设下小结界,你们尽快通知那些小家伙躲进去,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余下的不是行正道修行的,便让他们为民除害了也好,至于那些来不及躲到结界里的,我也无能为力。他们脚程不快,倒也无妨。老规矩,只管说这结界是三七结的,我为大地之母,只管这大地安康,至于这修出灵识的妖怪,可不归我管。”   “是。”两个人齐声答道。   “子规,遣些未生出灵识的雀儿盯着杜衡山。”   “子规晓得。”   “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命数,你们只需做你们能做的事情,旁的,我自会与他有个了结。切记,你们若是遇上其他人,倒是可以一战,即便不能护住想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但若是遇上耿介,你们都不是他手上法器的对手,莫要逞强,你二人与我相交多年,我自然是希望能够护住你们的。”扶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与他命中注定会相遇,待结界完成,我便在此地,等他来寻我,只可惜,故人之愿,怕是只能辜负掉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   子规和三七心中隐约知道这个故人怕是当年的云荼,可具体是怎样,他们却是不甚清楚的,只知道,云荼与久凝相交之后,扶桑便定居在了华旭城中。   即便是认识多年,但有些事情依旧是不能僭越的,他们是妖,而她是女娲后人,掌管大地的神。   但他们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云荼和久凝相交之后,扶桑便留在了华旭城中,扶桑的模样,并不像是对云荼有着男女之情的。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这个把她抚养长大的男人呢?   扶桑先是在远郊设下了结界,再是去了相对较近的雾敛城,最后才是北漠。   杜衡山离北漠不远,扶桑设完结界,已是倦极,本想先回华旭城,奈何这些日子不是在奔波就是在筑结界,之前虽说是睡了一个多月,耗费的修为还是没能完全恢复,只能在这荒凉之地再做修整。   她向来不喜女娲庙的纷扰,即便那里是她恢复修为的最好的地方,看来,此番回去,是不得不在女娲庙中休养一番了。   看这大漠之中,也只有结界中是适合她修养的。   自从她出手在孩童时期的耿介身上施了封印之后,她的身子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一旦用了结印的法术,便会耗损极大的修为,只能靠着睡眠恢复过来,这是她的报。   北漠的灵气稀薄,她醒来之后,出了结界,没走上多远,便看见了三个修道之人在围剿一只狼妖。   此番,狼妖已经被逼的化成了原型,通体雪白的皮毛,看的扶桑分外的想要去摸上一把。   扶桑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狼妖分明没有使出全力,动作之间有些躲闪,看了看她的腹部,明显的垂下了一大块,看来是快要分娩了。   这狼妖身上血腥味极重,扶桑本来是不打算出手相助的,可是看到了她的肚子,罢了罢了,孩子是无辜的。   一个闪身,挡在了狼妖前面,“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姑娘,我看你面容姣好,怎这般暴戾?”   “我当是这狼妖的姘头来了呢?原来是个……”何曼轻笑,好不得意,“半妖!竟没想到这年头,半妖也敢出来与我道门中人相斗。”   语毕,沈之和干协都笑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原来是个半妖。   三人之中,以何曼的修为最高,兼之她样貌生的不错,沈之和干协倒也不介怀她的领导,但也清楚,何曼的心中只有耿介,那个冷心冷情确极得师父喜爱的弟子。   “到不知,杜衡的弟子原来连个半妖都打不过。”扶桑懒得理会三人称呼上的错误,转过身对那狼妖说道,“你身上血腥味很重,若不是因着你腹中孩儿,我也懒得与道门中人纠缠,你夫君快到了,随他离开吧,如今的局势,若是你二人分散,是打不过这些人的。”   “多谢姑娘相救,阿白感激不尽,这三个道士实在难缠,待夫君过来,也好助您一臂之力。”   扶桑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懒得与他们费话,施法和三人缠斗起来,大约知道了他们的修为是何等水平,便幻化出青藤将三人绑了个严实,却不把三人的修为给封印起来,笑吟吟地看着这三人拼命挣扎。   此时,那公狼也赶到了,看到自己的妻子受此重伤,咬牙切齿的向那三人扑了过去,却被扶桑打了回去,沉声喝道,“还嫌自己的业障造的不够多吗?”   “他们险些让我妻儿丧命,我报复回去有什么不对?”公狼受制,依旧不平。   “那你且说说,你身上的修为有几分是凭着自己本事修来的?”扶桑冷笑,“若不是看在那几只狼崽子的份上,你以为我会救你妻子?还是说,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够护住你的妻儿。”   公狼不敢再说话,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上受到的压力越来越重,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愿意好好说话?”扶桑笑着问道。   公狼低下了头,表示臣服,“多谢姑娘出手救我妻儿,漠云感激不尽。”面前这人虽看上去是半妖模样,身上也有淡淡的妖气,可他却完全探不到她的修为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妖族的。   “这才像话嘛,打不过呢,就应该乖一点。”扶桑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是落在了那厢在不停挣扎的三个人身上的。   沈之和干协任命的放弃挣扎,只有何曼还在坚持不懈,由于扶桑觉得何曼说话实在是难听,索性封了她的发音之窍。   扶桑如今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显得极为稚嫩,可在场的,没有一个敢小瞧了她。   “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厉害。”公狼在扶桑说话间隙,渡了些修为给那母狼,此时,他们都化成了人形,女子的肚子鼓的仿佛就要炸开了一般。   “我看你妻子快生了,回你们的住处去吧,不该知道的,不该多问。你这狼儿活了这么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男人本还想再多问几句,却被女子制止了,一同行了个大礼,双双化成了狼形。   “若你们的修行方法依旧不变,下一回,你们的妖丹便归我了。”   扶桑说完,就没有再理会那两只狼,无所谓它们是否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转身打量着被捆住的三人,认真的目光倒是让沈之和干协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何曼挣扎的更加用力。   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伸手直接向沈之的腰间探去,将锦囊里的妖丹尽数收到手中,再抬头,却看到了这个男人脸红的几乎要滴血。   沈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半妖以这样亲密的姿态袭击,脸上火烧火燎的,“姑……姑娘……你,你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干协是看到了扶桑手上的东西的,方才扶桑说的话他是信了几分的,看样子,她并不想为难他们,只是想救下那母狼腹中胎儿,倒不似开始时那般厌恶,“姑娘,还请把妖丹还给我们,这妖丹是要被带回杜衡净化的。”   “净化?”扶桑反问,“倒不曾知道,几十年未见了,独离竟然学会了净化妖丹的本事。巧了,我也会些净化妖丹的法术,到不知这些吸收天地灵气修得的妖丹还学要净化。”   这三人怕是下山历练的人中本事最差的,专挑些好欺负的妖怪来杀,这些妖丹颜色澄澈,今儿个之所以来斩杀那只母狼,怕是只因为它即将分娩又是落单的吧。   “妖便是妖,你说吸收天地灵气它就是吸收天地灵气啊?”干协本以为自己好言相说,这姑娘会通些情理,没想到竟是这般狂妄。   “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扶桑叹了口气,“真真是群冥顽不灵的。”   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将这些妖丹化了,其中灵气散出,倒是成了块绿洲,只是可怜了那群小妖怪,辛辛苦苦的修行,却被这样冥顽不灵的家伙给毁了。   “也不知独离老头儿教过你们苦修吗?你们身上的禁桎,三天之后便会化开,乖乖呆在这里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苦修,若是动了,那狼妖回来,我就不敢保证这大漠之中可否有人过来帮你们收尸。哦,对了,这狼妖向来凶残,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你们应当是尸骨无存的。”扶桑笑的越来越亲切。   可这三人却莫名的害怕,倒也安静下来了。   扶桑满意的拍拍手,“对嘛!这才像话,刚才的狼妖可比你们识相多了。”      ☆、因缘际会时(五)   扶桑回到华旭城之后先去了一趟子规小筑和小雀儿打了声招呼,才去了女娲庙。   在耿介到达华旭城之前,她需要在这里调养生息。   子规过来的时候扶桑还在沉睡,可事出紧急,只能出手冒犯。   “扶桑大人,狸娘她被道士抓走了,求您快去帮忙!”林穆之直接跪在了女娲神像前,双目通红地向地上磕去,在落地之前意外的被托了起来。   “你胆子够大吗?”扶桑没等林穆之回答就把他扔在了云头,“想要那只小猫儿活命的话,就清楚地告诉我他们现在在何处。”   林穆之虽有些害怕,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对比着现在的视角,准确地指出了耿介所处之地。   扶桑施了个巧力把林穆之送到阿狸旁边,自己施法挡住了耿介的攻击。   转瞬之间,你来我往,又是过了数十招,扶桑念着他是云荼的孩子,攻势也是温和了许多。   不过,耿介的反应却是出乎她的意料,每次她觉得自己能够压制住他的时候,都会逼他的招式变得更加凌厉。   这确实是块可造之材。   扶桑心里暗暗有些欣赏,小时候云荼也是如她这般,可是每次她觉得打不过了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坚持下去,流着眼泪就向云荼求饶。那个时候,云荼哥哥哭笑不得表情真是让人怀念啊。   如今,若是直接告诉这厮他的身世,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扶桑磨牙,真想撕下这小屁孩满脸的正气凛然,这般的好颜色,就应该向云荼哥哥一样,逢人三分笑,自是一般逍遥模样。这般死气沉沉,实在是糟蹋啊糟蹋!   “看来,你是打不过我的。”扶桑轻笑,腾空而起,从上方与他缠斗,“打不过呢,就应该认输,你若是愿意静下心来与我好好谈谈,那我就让你少受些伤。”   “半妖!休得口出狂言,看我祭出法器,那还如何猖狂!”耿介愤怒,一众师兄弟中,他虽不是最早拜在师父门下的,修为却是最高的,连师父对他的天资都是赞不绝口。他这辈子,除了在师父手下,什么时候被人这般逗着玩过?他心里清楚,面前这个妖孽并未使出全力,他多使一份力,那妖孽便也加上一份力,刚好压制住他。   扶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今日,他还未交到杜衡的妖丹和那夫曳长剑都是她的了。   “法器?小道士,没曾想你竟如此慷慨,看来,我是不得不收了。”扶桑倏地就笑了,那模样,指不定能勾走多少凡尘男子的心。   耿介地动作顿了一下,骂了一声妖孽,继续召唤法器。   一时间光芒大盛,这是他第一次在除妖的时候动用这把宝剑,听师父说,这把宝剑是杜衡的镇山之宝,此番他一人下山,若是遇到道行高的妖怪,此剑可护他安平。   “夫曳。”扶桑喃喃,仿佛看到了当年,她同云荼哥哥游历四方,斩蛮荒之妖魔,夫曳长剑不知有多耀眼。只可惜,物是人非。   夫曳沉寂了多年,如今被主人之子唤出,自然是要大显身手,却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夫曳,过来。”扶桑撤掉所有的法术,眉眼之间尽是怀念,换上当年稚嫩的语调,“你若是敢伤了我,信不信我告诉云荼哥哥,把你扔到铸剑炉中去!”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嘴角却依旧是上扬的。   夫曳顿了一下,温顺地落到了她的手上。   不光是耿介,就连子规也是目瞪口呆。倒是没有人注意到扶桑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此剑名为夫曳,自始至终都不是杜衡的东西,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物归原主?这算哪门子的物归原主扶桑心里苦笑,脸上依旧是那副浅笑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云荼,“小道士,记住,我叫扶桑。”   “半妖,你也给我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唤一个半妖的名字!”耿介知道自己不敌这个名叫扶桑的妖孽,嘲讽的笑了,“即便我不敌你,杜衡一脉修道之士千千万万,定会让你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你既要诛妖,怎不将这世间恶人一同诛尽?”扶桑施法,用藤蔓绑住他,托着蛇身,怡怡然靠近,用食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靠近了慢慢打量,“这面相倒是生的不错,只是这性子啊,是该好好打磨打磨了!”   耿介面色通红,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轻薄,却受制于人,连反抗都不能。   扶桑没理会他这一脸悲愤欲死,从他的襟口伸进去,摸索了片刻,终于找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满意的拿了出来,看了看里面的数量。   独离这老头怕是急红了眼吧,不然,以耿介的本事,这妖丹怎会只有这么点。   “半妖!你!”耿介面色通红,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什么我?若是你性子好上一些,还可收了你做压寨相公,可是你这性子实在太差,白白糟蹋了这好皮囊。”扶桑说完,就没有再理会被绑住的耿介了。   缓缓向阿狸移去,扶桑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只能出手帮她疗伤,不然,她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多谢大人出手向救,阿狸感激不尽。”阿狸跪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缓缓运功,从口中吐出了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阿狸的修为本就是偷来的,如今将这妖丹交给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扶桑没有立刻收下,“它可以保你孕期无虑。”   “阿狸知道。”阿狸说着,依旧没有把妖丹收回去,没了妖丹,她的身子一下子就虚弱了不少,只能半靠在旁边的林穆之身上,却还是扬声道,“方才那道士是冲着我的妖丹来的,阿狸的修为如今正在慢慢散去,若是再遇到此人,阿狸断然是护不住这颗妖丹的,那株灵芝草不知修行了多少年,才化出了灵识,却被我吃掉,我怎么也不能让它的修为落入不义之人的手中。”   扶桑点头,没有再拒绝,“你这只小猫儿倒是极为聪明,既然知道了我是谁,那便再助你一次。”   扶桑在手中凝出了一个光球,慢慢的将阿狸笼罩了进去,待光球散开之后,阿狸身上的妖气半分都没有剩下。   “此番我免了你散尽妖气之苦,可身子还是会比寻常人还要弱些,好好养着,与你那夫君共白头,也算是遂了你的一份痴心。”扶桑有些惋惜,“说起来,你这猫儿那么聪明,若是早些遇到你,倒也是一件妙事,可惜了。”   “阿狸不悔。”她知道扶桑的话里的意思,若是早些遇到她的话,也许她也能和那个叫子规的女孩子一般,侍奉在女娲后人身边。   阿狸偏过头去看着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笑得温柔至极,“阿狸已经遇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此生,再无他求。”   “阿狸。”林穆之的眼里充满了心疼,若没有遇见他,若没有被他喜欢上,她怕是会有更好的命途。   扶桑伸手变出一株人参,“回去炖一盅独参汤喂她喝下,可保母子平安。”   林穆之恭敬地接过,“多谢大人。”   子规看不下去了,“成了成了,快把你家娘子带回家中养着吧,且不说她的身子有多虚弱,这山郊的冷风也是她能吹得的?别感谢来感谢去了。我瞧你夫妻二人挺讨喜的,若是有空,来子规小筑陪我聊聊家常也是好的,虽没什么好菜招待,美酒却是喝不完的。”   林穆之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就向城中走去,再远些的地方停了马车,车夫早就已经被他遣回家去了,只能自己驾车。   “小雀儿,你晓得请他们喝酒,却处处苛刻着我,姑娘我今儿个可是不乐意了。”扶桑见那夫妻两个走远了,也不再端着仪态了,随手将阿狸的妖丹化开,让其中的灵力回到大地之上,“这小猫儿的运气确实是不错,这般难得的机遇都叫她遇上了。看着妖丹中蕴含的灵力,那灵芝再是晚上一分,便能突破屏障,化成人形,哪里轮得到让她吃去。”   “你个老不休,明明喜欢的要命,偏偏要借我的口中说出,真是……”子规没理会扶桑这副撒娇的模样,和她一道,慢慢往城里走去。   经过耿介的时候,夫曳长剑微微震动,扶桑无奈的解释,“这小道士说话实在难听,我自然是要让他吃点苦头的,你莫不是心疼了?”说着,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之意。   夫曳长剑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子规也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肆的笑了出来,没理会耿介越来越差的脸色,“扶桑,你可真行啊!”      ☆、因果本相生(一)   还没等扶桑坐下,子规便飞快的为她斟上了酒,笑吟吟地看着她,“扶桑扶桑,快和我说说这把剑吧,憋了许久,可把我给难受死了。”   扶桑施法点在剑上,此剑立即化出了人形,银发黑袍,眉眼生得甚是好看,领口敞的很开,能看见玄色的蛇纹,周身隐隐透着邪气。   夫曳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扶桑面前的酒给喝了,意犹未尽,端起酒坛子便开始牛饮。   子规看着心疼极了,但感觉得出来自己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多年为妖,它的修为却不是很高,所幸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没有多少修为的凡人,就是同族的后辈,她的辈分在这里了,自然没有几个赶来挑战的。   “夫曳,说说吧,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扶桑示意子规坐下,拿过一旁的酒杯,慢悠悠的给自己满上了,“我到底不是云荼哥哥的胞妹,每日也只能让你化成人形一炷香的光景,今日,先与我说说琐事,酒还多着,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你不能?那他呢?”夫曳楞了一下,倒是没想过连扶桑也没法子把他从剑里面放出来。   “他现在还不能,还差一个机缘。”   “他不是不让你掺和进来吗?”   “天道岂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左右听闻的?当日他将你封印,迫使你在剑内沉睡,可如今你不也是被我暂时的给放出来了吗?”   “也罢,他早早遣你离开,你也不是从那个孩子手里把我给抢了回来吗?”   扶桑苦笑,心里暗暗想着,还不知道她与那个孩子会有怎样的机缘呢。   倒没有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喝酒,等那厮酒瘾过了一遍,自然就消停下来了。   “云荼那时已经动了情了,便将我封印在剑中,之后,我便一点儿神识都没有了,他大概是觉得,这样便是稳妥了,天道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件死物动手。可是云荼死了之后,封印之力便淡了下来,虽不能从剑里面出来,但总归是能够感受到周围的变化的。十多年前,我被放到了妖气极为浓郁的地方,这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脏东西。”夫曳说着,嘴角撇了撇,一脸的嫌弃。   “当真嫌弃?”扶桑缓缓笑了,子规在一旁看去,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然,我帮帮你?”   夫曳飞快地扯了个笑容,“不用不用。这点程度,怎能劳烦扶桑大人出手呢?”   “昔年,你与他云游四方,那个时候,我还是孩童模样,你也还未修炼成形,他还是没有软肋的妖君。”扶桑突然就没了逗弄他的兴致,夫曳本就嗜血,又怎会惧怕妖气呢?做出那副样子,不过是为了博她一笑,“有段时间,一闭上眼睛就是他的模样。从前还很嫌弃你们二人以酒代水的作风,那个时候才晓得,这酒啊,真的是个好东西。夫曳,你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孩子?”   “模样有七成相像,可看着便一点儿都不像他。”   “若是论外貌,他是最像的,若是论风骨,你才是最像他的。”   “是吗?”夫曳轻声问道,倏尔又笑开了,“喝酒喝酒,想那些琐事又有何用呢?不如喝酒?”   夫曳不敢说,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想不通,当年云荼究竟是怎么了,才突然爱上了那个叫做久凝的凡人。   他为剑所化,生来缺乏七情六欲,可也晓得,数千年来,云荼的眼中看的究竟是谁。   扶桑许久都没有做过梦了,可能是白日里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也可能是瞧见了那熟悉的风骨。   是的,她梦见了云荼。   梦里的光景过得极快,方才她还是被云荼单手抱在怀里的婴孩,一会子就变成了孩童模样,云荼笨手笨脚的给她梳发髻,再是她和夫曳玩闹,不小心被划破了衣角,哭哭啼啼的跑去向云荼告状,都是些真真切切的往事。   最后的最后,云荼告诉她,他动了情,喜欢上那个叫久凝的女子。她走了,来到了这片大地上最为繁华的地方,帝都华旭,突然就很想喝酒,很想很想喝酒。   扶桑醒了,发现衣袖上一片湿润,倒是许久都没有那么深的罪过了,竟枕着衣袖就睡去了。   “丫头,我护不了你了,我动了情,此番,我要你离开,离得远远的,不论如何,都不要入我的劫,这世上生灵不计其数,我只盼着你好好的。答应我,可好?”   “云荼哥哥,你不要扶桑了吗?”女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云荼无奈的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丫头,我成不了神了,你若是待在我的身边,你知道的,你会受到多大的连累。可你应当知道,这片大地,不能没有你,我也舍不得你出什么意外。离开这里,你还有自己的职责需要履行。”   “云荼哥哥,云荼哥哥,云荼哥哥,云荼哥哥,云荼,哥哥……”那人早就看不见了,扶桑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控制不住的嚎哭。   这是数千年来的第一次,她哭得如此绝望,他却没有如她所愿。   从那以后,扶桑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什么都没有带走,独自一人,向着这片大地上最为繁华的地方走去。   山林之中住的久了,突然就很想很想见识见识热闹的人间烟火。   “你爱她。”夫曳倚在石壁上,语气笃定。   “我不能动情。”云荼望着洞口的方向,神色落寞。   “那你还要和杜衡的那个女人成亲?”夫曳不懂,“云荼,你真的是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可你只是一把剑。”云荼突然出手。   夫曳只觉得自己的五感迅速流失,很快就又归于沉静,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隐约听到那人绝望的呢喃,“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爱她,可我更想让她活着,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我可以让我爱上别人,免了她一场劫数,这不是很好吗?她活着就好,我所求的,从来都只是她活着,没心没肺的活着。”   云荼将夫曳封印回剑中,心里默默叹息,却还是从洞口走出,踏上了前往杜衡的道路,回忆渐渐变得模糊,记忆中的人的面容渐渐模糊,慢慢的,幻化成了另一张脸,进而变得生动起来了。   他听见自己说道,“我云荼今日来此,愿杜衡众友,将阿凝许给我,云荼定将她视若珍宝,倾心以待。”   他在等待着上方的长者的回答。   “爹爹爹爹,你倒是快些应了他呀!你若不应,阿凝便自己出去应了他了!”   “你这丫头!”长者无奈,“我这丫头自幼被我娇惯坏了,往后,还需你多多担待。”   云荼的心突然狠狠地颤了一下,却又想不起来什么,只是看着久凝撒娇的模样,久久不能挪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想好了什么时候开更,没想到我竟然这种时候还在码存稿   ☆、因果本相生(二)   扶桑记不清离开此地有多长时间了,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此地。   来到洞口的时候,她还有一些恍惚。   年幼时,云荼喜欢游历四方,往往倦了乏了,他还是会带她回到这里,这样一处类似于家的存在。   那会子,正是女孩子家开始爱美的年纪,云荼便专门在洞府里辟了一处,专门用来放她从人间寻来的饰品。   她素来懒散,哪里会凡尘女子的上妆手艺,往往是这般,她指着某个女子的妆容和发饰好看,再软言软语和云荼磨上小半天,次日,云荼便能给她弄出这一番花样来。   那时,他还是妖君,莫说是妖族,就只看蛇族,那美人也是不计其数的。   年幼贪玩,时常会把献殷勤的美人带进洞中,自己躲在暗处,看着她们对云荼卖弄风情。   最过火的一次,她将各族的美人各选了一名一同带到洞中,吩咐她们好好表现,自己却是躲在暗处看戏。   正在兴头上时,忽然就被提住了后颈,拖到了洞府后面的古树上,挂了三天,不管她怎么求饶,他都不做理会。   她心里知道自己这次做得确实是太过火了,到了后来,也不敢再求饶,只能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不敢开口说话。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做的。   被放下来的时候,她实在是狼狈至极,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云荼。   云荼把她抱到了温泉之中,转身要走,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云荼哥哥,扶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云荼只觉得自己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化成了原形,滑入温泉之中,将她整个人紧紧缠绕在身体里,蛇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无奈道,“你这丫头啊!”缓缓运功,替她疗伤。   扶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云荼也已经化成了人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守着她。   扶桑从来都没有被这么罚过,这会子见到云荼还是有些害怕,怯懦道:“云荼哥哥,扶桑这回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云荼没有起身,只是向着扶桑招了招手,“过来。”   扶桑没敢犹豫,温顺的过去伏在云荼的膝盖上。   云荼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叹了口气,“我此次罚你,你可有怨言?”   “云荼哥哥罚的对,是扶桑有错在先。”   “你父亲是凡人,你母亲虽为女娲后人,但与你父亲共结连理之后,寿元便同你父亲齐平了。你继承了女娲一族的神力,肩负着的是这片大地的福泽,你可知道?”   “扶桑知道。”   “你生长的极慢,你父母寿元将尽之时,你也只是个婴孩模样,你母亲把你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才只是小小的一团,你这孩子又极懂得看人脸色,我也常常宠着你。将你抚养长大,与我而言,是一件极高的功德,也是我修行之路上的一大助力。”云荼说着,明显感受到这孩子突然安静下来,只好把她抱到怀里,“本想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可你这么淘气,我怕有朝一日我飞升至九重天之上,你这般性子,如何当得起大地之母?扶桑,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胞妹一般养着,可我不希望我对你的宠爱会让你养成个刁蛮任性的性子。”   “云荼哥哥?”   “往后,我便带你四处游历,但愿能磨一磨你的性子,此外,你也该学着好好修行了。我知道你机灵,善于讨巧,可我更希望你足够强大,即便离了我,也没有人敢让你对他卑躬屈膝。”   “扶桑知道了。”   云荼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话这丫头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之前,总归是他太过溺爱,才让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若是真要论个什么错处,他自己该算头一个。   “饿了吗?”   扶桑心里有点难过,她一直以为云荼会永远在她身边的,突然被告知,他会离开的,心里下意识的就不想让他走,可是她凭什么啊?她不过是他的故人之女,那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了她放弃问鼎九重天的机缘。   她没有回答,可这肚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云荼失笑,抱着她向外走去。   扶桑慢慢的来到了洞府里面的那一处温泉,尽管多年未曾有人来过,却依旧是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褪去衣衫,慢慢的滑到温泉中央,放任自己沉入水中。   那个时候学艺不精,却不知怎的有了几分争强好胜的性子,从云荼用来保护她的结界之中逃了出来。   对方是上古的凶兽,云荼和它对上,一点儿便宜都没有讨到,她不自量力的加到战局之中,不多时,就已经精疲力竭,云荼顾着她的安危,少不得分出心神在她身上,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   被凶兽震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云荼的眼睛逐渐变红,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夫曳长剑也越发的诡谲起来。   凶兽最终还是不敌,被夫曳长剑斩成数块。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云荼近乎妖魔化,也是唯一一次。   云荼走的是修神的路,平日里一贯云淡风轻,虽一颦一笑之间有几分天生的魅骨,但一身正气更像是个散仙。这是他唯一一次周身血气凌绕,展露出万年蛇妖的杀戮之气。   他执着夫曳长剑,剑上不停的有鲜红的血珠滴落,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身上的杀戮之气一点一点的退去。   扶桑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是带着泪意,“丫头,我没能护住你。”肩头有几分湿热。   再次醒来,已经在温泉之中了,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巨蛇盘旋在她身边,鳞甲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掉下来了。   “丫头,哭什么?这不是还没死呢?”云荼的声音有气无力。   “云荼哥哥,如果不是我不自量力,你就不会受伤了,怪我,都怪我!”扶桑不敢去碰这满是伤疤的鳞甲。   “乖,不哭了,都是些皮肉伤,在这温泉之中养一养就好了。傻丫头,别哭了,你看我都这样了,没办法再哄你了,这一回,换你照顾我,好不好?”   “好!”   往事太多太多,平日里不曾回忆,如今想来,心痛如绞,如果当日她出手阻拦,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飞升至九重天之上,她依旧混迹凡尘,做她的大地之母,他还好好的,也许相见之时不多,可他定然是好好的。   扶桑突然就开始恨那个愿为云荼赴死的女人了,没有她,他会好好的,安安稳稳的渡完天劫,飞升成神。而不是如今日这般,魂飞破灭。   为什么她要出现?为什么她要出现?为什么?   若是当初,即便是被他所厌恶,她也要杀了她,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云荼哥哥,云荼哥哥,扶桑想你,真的好想你……”扶桑喃喃,闭气在水中,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更重要的是,在水中哭泣,谁都看不到。   手边突然触到了热源,是一尊暖玉,收入手中,快速的向上浮去,这玉竟被雕成了她的模样,长发为衣,人首蛇身,连鳞片的触感都是那么的真实。   她竟从来不知,竟有人雕了她的玉像。可这天地之间,能雕得这般相像的,除了他,她想不出来第二个人,能将她的容颜如此生动的复原出来。   扶桑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只想哭,疯狂的大哭,她以为她什么都可以放下,可是她不敢重回故地。   可是当她重回故地,见到了这尊玉像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   很多很多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变,可如今,她再也骗不了自己,究竟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还是她的自欺欺人。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那个总是把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了,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是恨着久凝的,可她知道,恨的原因是嫉妒。   “云荼哥哥,我情愿能与你共历这一场情劫,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你爱上别人,魂飞魄散。”   “云荼哥哥,就算是拼了我的命,我也要护住你最后的血脉。”   “我不要再管什么大地的职责,懵懂了这么多年,我悔不当初。如今,我会护着耿介,不惜一切代价。”   扶桑施法将玉像变小,扯下两根头发,化成红绳,将它绑在了脖子上。   扶桑在洞府里睡了许久,才动身回去,她先去的是林府。   阿狸的肚子慢慢开始显怀了,林穆之大半的时间都是陪在她旁边的,扶桑的突然到访,两人皆是楞了一下,还是林穆之先反应过来,吩咐下人去沏茶,却被扶桑给拦下了。   “你先出去,我和这小猫儿说几句就走。”   林穆之犹豫地看了阿狸一眼,在看到对方眼中的同意之色才离开。   “小猫儿,你为了他甘愿受这么多的苦,你可知道,什么才算做是爱?”   “大人,爱情的模样千百般,恕阿狸直言,这其中滋味,大人应当比阿狸更为清楚。”   扶桑没有回答,低着头若有所思。   阿狸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继续说道,“若是夫君先阿狸离世,阿狸定当了无生念。”   “若是他爱上了别人呢?”扶桑冷不丁出口问道。   “若是他爱上别人你,便是含泪,阿狸也要护他的情缘美满,他所在意的,阿狸绝不会让旁人伤到一分一毫。”阿狸走进了,直视着扶桑的眼睛,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即便是心如刀绞,阿狸也要拼死护着他和他爱的人。可是,夫君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我信他,甚于相信自己的五感。”   扶桑楞了一下,轻声念着她说的话,本来以为清明的东西又变得有些模糊了,不过,总归是知道自己的决心的。她记得从前夫曳曾嘲笑过她不知人间情爱,比他这么个由死物化出的灵还要迟钝。   如今,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上了云荼,那个将她一手养大的男人。   可是,再多的念想终究是一场空谈,他已经不属于他了,他甚至已经永远的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他最后的血脉了。      ☆、因果本相生(三)   扶桑一连消失了几天,回来之后,子规和夫曳不约而同的什么都没问,只当是她喝醉了酒,睡上了这么些天。   子规小筑很快就迎来了一位不大客气的客人。   “何方妖孽,竟敢在帝王之都往来?”耿介前些日子就已经注意到了华旭城中的妖气很重,但好像是被人设下了结界,找不出这妖气到底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只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转过去,总算是找到了这间酒肆,竟然是在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方。   夫曳刚从剑里面出来,坐在大堂里面喝酒,顺带嘲笑子规这儿生意冷清。   “我这儿生意要是好的话,哪里轮得上你们两个这般胡吃海喝?”子规打着嵌满宝石的算盘,头也不抬,扶桑说这两日会有贵客要来,让她把地方腾出来。   耿介看到门上谢客的牌子,并没有理会,直接踹开了门,“是你?”   “我还说是哪家的贵客要来,原来是咱们的老相识啊,你说是不是啊,夫曳大哥?”子规放下手中的算盘,这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确实是老相识呐,所以,我就不便出手了,好歹他也是某人的心头肉,你说动得动不得?”夫曳抬头看了一眼耿介,他确实是没办法动手的,只因为他是云荼之子,身上流淌着的是云荼的鲜血,在他面前,他只能臣服。既然不能动手,那还是喝酒看戏吧,也算是人生之乐趣啊。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妖孽,看我不收了你,送你到锁妖塔中反思悔过!”耿介听着二人的谈话,心火突生,直接动手,与子规缠斗在一起。   这几日,为了补回扶桑抢走的妖丹,他一直在屠妖,倒是没有想过,帝都附近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穷凶极恶之妖,收集妖丹,费了他不少精力。   子规自然也发现了耿介今日似乎是状态不佳,仿佛那日那个几乎能与扶桑一战的少年只是她的错觉。   扶桑很早就感受到了耿介的气息,站在二楼的拐角,看着子规和耿介过招,无奈叹气,这无用的小雀儿,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耿介明显身上带伤,修为受损,这小雀儿使出全力和他缠斗了那么久,竟然还没有逼他使出全力。   看着二人打斗的动作越发的大了,这房子虽被她用法术加固过了,怕是也快撑不住了,只能出手,将二人分开,顺便,把耿介绑了起来。总算是安生了。   “天天缠着我要就钱的人,拆起房子来还真的是……”扶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遗余力啊!”   “架是要打的,酒钱也是要讨的!”子规身上挂了不少彩,内里也受了不少伤,忙坐在地上调息。   扶桑慢慢走到耿介跟前,难得正色,“她是妖吗?”   “哼!妖孽就是妖孽!”耿介虽然被困住脱不了身,依旧有着一股子傲气,颇有几分当年的云荼的架势。   “她身上有过杀孽吗?”   “此时没有,不代表着过去没有,更不代表着将来没有。”   “那依你所言,你此时修的是正道,谁能代表你有朝一日不会走火入魔,杀尽天下之人呢?”   “半妖,休得诡辩!”耿介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知道,他的心里信奉了多年的东西开始动摇了,下意识的,加强了自己的语气。   “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诛恶妖,替天行道,倒也无所诟病,但若是诛杀善妖,又和戕害生灵有什么不同?”   “蛇妖,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世间黑白,妖便是妖,若是出现在人间,锁妖塔便是你唯一的去处!”   扶桑怒极反笑,“一叶障目的东西,你真的以为,独离那老头儿告诉你的黑白便是真的?”   “蛇妖,休得侮辱师尊!看我不……”   “如何?你又能如何,你别忘了,你的命现在被握在谁的手里?”   耿介颓然,他确实是毫无还手之力,也许,他可以选择玉石俱焚,可是……   山下的世界和师父说的并不相同,有的妖怪茹毛饮血,可也有的妖怪胆小如鼠,就连普通的凡人靠近,都会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瞧见,也不乏爱热闹的妖怪,化成人形,过着和人类无二的生活。   他清楚地记得师父十多年来的教诲,他们既为修道之人,就应当帮助凡人杀尽天下一切妖孽,永绝后患。   可耳边又不停的在回荡着扶桑的话,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   刚下山不久,他就遇到了贼人想要抢夺他的财物,幸亏他向来浅眠,才让那贼人不曾得手。   途径城镇之时,他看到了数不尽的稚儿跪地乞讨却被店家棍棒相加,商人为谋银钱不惜骨肉相残,妇人为夺夫君垂怜,竟做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情……   他本以为人和妖是对立的两面,极善和极恶。   可他所看见的却是人心七窍玲珑,有善也有恶,善者心怀家国天下,恶者无谓骨肉相残,这样的人类,真的需要他们拼尽全力去斩尽天下妖族来守护吗?   耿介是真的迷惑了。   扶桑解了耿介身上的禁锢,“你走吧,虽然是死板了点,倒也不是个傻的,且好好看看这世间万象,再与我辩论妖类善恶。”   耿介昏昏沉沉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回过头来,撞上夫曳的视线,他觉得这个妖怪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却记得从未与他打过交道。   夫曳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了然一笑,“我是夫曳,不知道长可有印象?”说着,舔了舔嘴唇,好不鬼魅。转瞬之间,变回了长剑的模样,温顺的落到了扶桑的手中。   “半妖,你究竟是谁?”耿介心里乱的很,他突然就有些后悔下山了,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是,这数十年来,活在梦境之中的人,是他!   耿介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梦境中,她被一个女孩抱在手里,那是一个很温和很宁静的怀抱,他听见那道清丽的声音在说,“他渡的是成神之劫,神者,斩七情,断六欲,唯存六界大爱。”   声音渐渐变淡,竟与这个半妖的声音一般无二。可是,妖孽怎会给人那般温和宁静的感觉?一切都是梦境,哪里来的什么真假。   “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是我故人之子,我总归不会伤你。”扶桑微微叹了口气,眉眼之间浮现出了沧桑之感,“即便是你我所信之道,截然相反。”   扶桑挥手,耿介只觉得一阵气将他向外推出,站稳之时,门已经完全合上了。   他知道,他应该把今日所见所闻和那日山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传书给师父,可是心里有个极其强烈的念头告诉他不要这么做,那个念头强烈到逼着他绝对服从。 作者有话要说:  抄重点抄到手上的茧开始发痛,还是打字好啊,至少不至于到手痛的程度。   ☆、枯枝雪生花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的晚。   华旭的风俗如此,初雪过后,举国同庆,祭拜女娲,祈求她来年能够福泽大地。   扶桑向来是觉得这事儿极不靠谱的,她自个儿就是个极不靠谱的女娲后人,虽说这些年来她是一直待在帝都里,可数千年来,她跟着云荼四处晃悠,去的都是些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偶尔来到城镇也都只是为了除妖或者满足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小心思才上街转悠,总归是从来都没有刻意的帮过人类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人类为何要挑这么一天来祭拜她,她分明一点儿都不灵光啊。   不过,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想的人,虽说化成人类模样走起路来实在是难受得紧,可实在是好玩啊,从小到大,她对人间的小玩意儿最是喜欢。   往年都是子规和三七陪着她逛的,今年多出了个夫曳,子规便顺理成章的跟着三七跑了,真是……不曾想夫曳比她还不懂人间的规矩,这不是逗她的吧。   所幸,夫曳能够陪她闲逛的时辰也就只有一炷香,不然的话,她真的是会崩溃的。   好不容易等他的新奇劲儿过完了,总算是安安分分的回到剑里去了。   可又有些太过安静了。   这些年,她越发的厌烦起一个人的日子,总觉得不得劲儿的很。   左外右拐,没仔细看路,停下来的时候面前刚好是个卖糖画的老人,鬼使神差的就转了转那个画了十二生肖的转盘,停下来的时候,指针刚好转到了蛇的位置,扶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阿伯,就要这个。”   老人家乐呵呵地应了声好,熟练地在板子上画了起来,不过片刻,活灵活现的小蛇便出现在扶桑的眼前。   她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这条蛇实在是没半分蛇性。转念一想,吃这糖画的大多是小孩子,若是真得怎么写实怎么来,还不把人家小孩子吓哭?   扶桑接过糖画,给了老人家一块碎银,道,“谢谢阿伯,这银子您拿过去添件冬衣吧。”没等他回答,便匆匆离开了。   怎么说也是为了祭祀女娲的盛会,她总归是该做点什么的。   河面上结了薄冰,有几处地方被砸开,飘着几盏花灯,虽比不得七夕之时的盛况,可在这萧条的冬天,看着便叫人心头一暖。   扶桑只觉得自己与这边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掐了个诀,一转眼,便到了城外的一处湖边。   这儿冰结的比城中的水面还要厚些,再过些日子,便能在上面滑冰了。   心念一动,施了个小法术,唤醒了些萤火虫小妖,融了这一池冰,缓缓的有水雾升起,萤火虫小妖们自觉的在周遭飞着,点亮一池朦胧。   扶桑坐在石台上,长尾欢快的在池水之中游动着,慢慢的吮着糖画。   嘴里漾开了一点咸涩,怎么的,突然就落下了泪?   前朝国祚还好的时候,每年的初雪,云荼也会带她来到帝都。她惯用长尾,化成双腿走路总是歪歪扭扭,模样年幼的时候还能被云荼抱在怀里。   到后来,她长成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的时候,便只能自己走了,毕竟,谁家的这么大的孩子还被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她在人间呆的日子极少,每每这种时候,不管是什么东西,见了都好奇都想要。云荼虽然是无奈极了,却还是跟在她身后,把她想要的东西一一买好。   逛的累了,便趴在云荼的背上,满满的啃着糖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偶尔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云荼的肩上留了一大块糖渍,心虚的紧,便接着装睡,装着装着,什么时候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   现在想想,云荼也当真是可怜极了,竟数千年来养这个长得这么慢的孩子,这日子想想就觉得难熬。   扶桑甩了甩脑袋,怎么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往事再想又能如何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除了添些离愁,还能再加些什么呢?   这糖画是吃不下去了,扶桑苦笑,即便只是周遭是热闹的,也是极好的。   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开始放烟火了,扶桑寻了个亭子,坐在石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孩童笑着玩着焰火,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这般的无忧无虑。   耿介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他也被这喜庆的氛围所感染,鬼使神差的买了些小玩意儿,买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是用不上的,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了?   耿介觉得坐在亭子里的那个人有些眼熟,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竟然是那个半妖!不是蛇尾,水蓝的罗群之下应当是一双腿,只是这发髻盘的实在是不甚好看,着实是有些凌乱。   下意识的就朝那人走去,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就已经递上了方才买的一只兔子灯笼和一串糖葫芦。   扶桑楞了一下,一时之间分不出来面前的到底是讨人厌的小道士耿介还是已经陨灭的云荼哥哥。   手却比脑子快了一步,接过糖葫芦和兔子灯笼。   两个人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却是不约而同的暂时忘却了先前的不快。   扶桑小口小口的咬着糖葫芦,不看他,撇过头去看天空中的烟火。   耿介装作一脸认真地看着天空中的烟火,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扶桑身上。   心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她一直保持着人类模样,能不能就把她当做人类女子?   一串糖葫芦很快就被解决掉了,竹签上还留了一串儿的山楂核,本来应该扔掉的,不知怎的,扶桑有些不知所措。   而耿介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看着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难得的柔和。   扶桑努了努嘴,煞风景的话还是说了出来,“耿介,我不知道独离那老头儿这么些年给你灌输了什么样的想法,你既然已经从杜衡山上出来了,便好好看一看这人间冷暖,有些道,需要你看过了,体验过了,才能悟的出来。你若是能想通,或是想要知道你、我、夫曳、独离还有你父母的渊源的话,便来子规小筑找我。若是你想不通,亦或是决定了永远坚守着独离教给你的道,即便是故人之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便慢悠悠的朝着子规小筑的方向走去。   “扶桑,你究竟是谁?”耿介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叫出这两个字,却没有想到,那么顺口,仿佛已经在记忆里叫过千百遍。   “我可以是很多人,但绝对是独离的死敌。”扶桑说完便使了个法术,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瞬间回到了子规小筑。   耿介楞了一下,终究是叹了口气。   天上纷纷扬扬的又落起了雪花,贪玩的小孩子们依旧在雪中打闹,才想起来今天似乎并不是什么节日,怎会有如此盛会?   “这位老伯,请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耿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相对冷清的小铺子,向老板问道。   “你是外乡人吧?昨夜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按照华旭的习俗,今夜便是要游园祭祀,向女娲娘娘祈福,以求来年福泽大地,给咱们老百姓多添些收成。”老人家笑意吟吟。   “原来如此。”耿介点点头,那老人家又继续忙活去了。   女娲吗?若是神仙真的愿意管这人间琐事,哪里需要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斩妖除魔?   耿介走出铺子,立于街头,雪下的越发的大起来了,往来的人已经渐渐变少了,伸手,鹅毛大的雪花落在掌心,转瞬便化了。   他想,扶桑还是错了,师父想要杀尽天下妖魔为的也只是护住这些凡夫俗子,即便,这世上确实存在善良的妖族。   或许,等此番历练结束之后,他可以劝一劝师父,让他不要这么过激。   或许,这才是师父让他下山,想要他懂得的东西。   子规小筑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花,清一色是如血的红色,此时,枝头结满了花苞,却被白雪裹住,也有几朵已经战胜了白雪怒放开来。   雪落在身上并不能给她带来寒冷的感觉,可是从前,云荼总会怕她冻到,狐皮的大氅是她冬日里最不缺的衣裳。   扶桑伸手,拨弄着粘在了梅花上的雪。   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兔子灯笼,眼前渐渐出现模糊的幻影,是云荼那张魅人的笑颜,胸口的玉坠有些发热。   扶桑扯开嘴笑了笑,去屋里取了酒来,靠在梅树之下,喝着喝着,就有了倦意。   兔子灯笼被她放在一边,烛火一颤一颤的,敌不过寒冷,慢慢就灭了。   不记得是想起了什么,她兴奋的在雪中旋转,累了,又跌落在梅树下,嘴角挂着笑意。   这一夜,帝都的梅花悉数盛开,就连多年未开过花的老树也笑满了枝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喜欢这个并不一定有趣的故事   ☆、其相在于骨(一)   初雪过后,离腊月还有一段时日,耿介收到师兄弟的求助,雾敛城近日的妖气越发凝重,应当是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妖物将要苏醒。   耿介虽然入冬之后总是倦怠,听到这样的消息,没做犹豫,立即动身前往雾敛城。   夫曳被扶桑夺走了,没法子御剑飞行,跑坏了近十匹马才在三日之内堪堪赶到雾敛城。   扶桑这几日来总有些心神不宁,子规帮她挽发的时候,吃了一惊,“扶桑,你怎会有白发?”   “白发?”扶桑楞了一下,子规很快就把那根头发捻出来,绕到扶桑眼前,“看来,是出大事了。子规,你最近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子规摇了摇头,最近安静的可怕,她派出的小雀儿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禀报过消息了,先前她也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两个人正想着,夫曳却是急匆匆的进来了,“扶桑,无妄回来了。”   “怎么可能?”扶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头皮传来一点刺痛,原来是因着她的动作,那一根白发被扯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是真么回事,可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雾敛城的方向。”夫曳记得当年是云荼亲手将他斩碎,怎么可能会复活呢?   “不管怎样,无妄不能出现在雾敛城,即便当年云荼哥哥没有将他彻底斩灭,但至少是让他重伤,我不信,我杀不了他。”扶桑施法,让夫曳变回了长剑的模样,又对子规说道,“我不拦你,但这不是你能插手的,护好你自己,是你唯一能做得事情。”   说罢,便从子规面前消失。   扶桑赶到的时候,耿介的三个师兄弟已经重伤在地,挥手挡住耿介面前的一记攻击,扶桑手执长剑,神情冷淡,“无妄,你从何而来?”   “原来是你这小娃娃,那蛇妖呢?怎么不同你一道?”无妄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老相识,“当日他将我斩成数块,休养了数千年,便是要踏遍这泱泱大陆,我也要报这血海深仇!当日之仇,你功不可没,既然找不着他,那就先拿你练手吧!”   语毕,狰狞的鳞片迅速的爬满他的周身,无妄屈下身子,匍匐在地,肌肉迅速膨胀,很快又都被鳞片盖满。   上古的凶兽,这才是他原本的面貌。   扶桑低声问道,“夫曳,你还是不愿意助我?”   夫曳很快回应,“我试过许多次,可是依旧没法儿认你为主,或者,主人并未从六界中消失?”   扶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可眼下,确实不是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   旁人不知,当年云荼为了提升夫曳的杀伤力,以自身精血喂养,才铸就了这把旷世奇兵,这也使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发挥出夫曳的真正力量。   本来这倒也不是什么事情,以扶桑如今的能力,收拾一个无妄,虽说会受点伤,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命的是,她也只能做到收拾他,却没有办法让他彻底消失。   不管怎么样,无妄都是在混沌之时有大地孕育而出,虽然损了心性,而她是没有办法杀了他的。这老怪物的法力早已凝聚在血肉之中,便是她,也没法子把这些东西剥离出来,可是,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日后,怕是有的麻烦了。   原本是可以用夫曳杀了他的,可夫曳身上有云荼留下来的封印,她解不了,故而夫曳于她,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器而已。可普通兵器,是杀不死无妄的。   可时间已经容不得她犹豫了,便是不能杀了他,她也得将他打倒。   耿介在旁边看着,几次想要去帮忙,可是却无奈的意识到,这种时候,不是他想要动手就能帮得了的,先前扶桑于他,真的是逗着他玩的,如今扶桑的模样,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耿介发现,他心里的那座两头分别占着他师父和扶桑天平渐渐平了,可能还会开始向扶桑倾斜。   这妖怪似乎比千年前还要厉害了不少,扶桑应对的有些吃力,她必须反击,而且要一击致命,否则,她今日还真的会交代在这里。   如果,如果当日她没有将耿介身上的修为封印的话,今日,那孩子多少也能帮她分担一些。   对!她不能成为夫曳的主人,那耿介呢?毕竟是云荼之子,血脉相连,身上更是有云荼大半的修为。   扶桑只是这么稍稍走了个神,竟没能躲开无妄的攻击,喉间涌上不少咸腥滋味,却被狠狠地咽了下去,厉声道,“耿介,用夫曳斩它命门。”   耿介还没来得及问扶桑这怪物的命门在哪里,便看到被扔过来的夫曳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下意识的接过夫曳,这样的关头,他没有办法更没有时间再多问些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完完全全的听从这个家伙的命令。   耿介在等待,等待这个怪物暴露出他的命门。   没有夫曳的帮助,扶桑不能再坚持不动用会显示出自己身份的法术了。   扶桑双手在空中滑动,是古老的法术,汹涌的绿意从无妄脚下长出,带着利刃般的刺缠到它的身上,汲取着她的法力,不出片刻,便已经将无妄包裹住了。   扶桑知道,这还不够,双手化出藤剑,蛇尾不断的伸长。   她在施咒,眉目渐渐变得慈祥,一如开天辟地之时,那个炼石补天的女子,那张被传承了数千年的画像。   藤剑上染了金色光芒,随着她的动作,金色光芒越发的璀璨起来,很快就将他们包裹起来。   耿介看不到光芒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但此刻都不能够问出来,不管是当前的情形,还是身后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对扶桑虎视眈眈的师兄弟们。   他盯着光球,即便眼睛很累很累,还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光球。   终于,光芒散去,那个妖怪倒在地上,耿介很快就找到了那莹着淡淡青光的命门,拼尽全力刺了过去。   硕大的怪物化为齑粉,耿介回过头去寻找扶桑的身影,却看见她嘴角溢出了泛黑的血,像是失了力,倒在了地上,周围的树木植被,瞬间枯萎。   耿介想过去抱住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力竭,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低头看去,染血的长剑分外张狂,掌心有血,顺着剑柄流到剑身上,又很快被吸收了,不同于那个妖怪的血,他的血流到剑上,一点都不浪费的被吸收掉了。   耿介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和扶桑一样失力倒在了地上,意识尽失之前,他看到了师兄弟们提着剑走来,眼里是杀气。   子规和三七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景,两个人一把剑躺在地上,寻不到一点生气,而对面的三个道士,提剑过来,眼中带着的,竟然是杀气。   两个都是修炼了数千年的老妖怪,发起狠来,这三个受了伤的凡人小道士哪里敌得过,只好落荒而逃。   他们本来就嫉妒耿介的修为,难得遇上这么个好机会,自然是要让他死在上古老妖怪的手中,至于那个半妖,杜衡之人,除妖卫道,天经地义!   三个人,心照不宣。   子规本想把耿介扔在这里不管,倒是三七想了想,还是把他一同带到城里去,他们毕竟是妖,用不得腾云驾雾的法术,只好在城里先找个地方落脚。   耿介的伤势倒还容易,到底是凡人体质,找个人间大夫过来开几贴药灌了下去,倒也有些起色,睡了几日便醒过来了。   只是扶桑,却始终是那个样子,看着她越来越多的白发,两个人心急的不行,除了用自身的修为养着,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本来想着能问一问夫曳,可是,这几日,从未见过夫曳化形,或者是因为那场大战中,他受到了损伤,又或者是,因为扶桑收到了损伤,连带着他也没有办法化形。   耿介苏醒的那一日,子规是不快的,凭什么这个冥顽不灵的凡人醒了,扶桑却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   当下就冷着脸说道,“既然醒了,那就走吧,我们这两个老妖怪可供不起你这尊大神!”   若是放在平日,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他定然是怒火中烧,可他知道,救了他的是面前的这两个妖怪,对他起了杀心的,是有着数十年情谊的同门师兄弟。况且,他心中还有太多的问题。   “她呢?她怎么样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子规是彻底的火了,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死,骂他的话在心中浮现了许许多多,可到了嘴边,却干涩的重复着,“你怎么好意思问她?你怎么还有脸面去问她?你哪里来的勇气去问她?”   耿介只觉得心里滞闷得厉害,肺里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喘不过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像扶桑这样强悍的存在,会……      ☆、其相在于骨(二)   “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女娲后人,是不是!”在那个初雪之夜,他就已经有了猜测,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上古的神族会终日与一群妖怪厮混在一起,更不会想到,她这般高贵的身份会在凡间食烟火之气。   直到那日,她动用了护体的金光,他才敢肯定,她不但不是妖,更是神仙一脉。   她身体受伤,一方土地瞬间凋零,她人首蛇身,这般明显的特征,其实并不难猜出,她是女娲一族的后人。   奈何初见之时,她给他的映像更像是一个风情万种的蛇妖,便一直以为她是半妖之身,是受了诅咒的生灵,一半妖像,一半人样,无法彻底的归属到其中一个种族之中。   子规嗤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是神是妖,与你何干?”   “我可能知道该如何让她好转。”耿介听到子规这样的说法,心中便是了然了,可她说得确实在理,是神是妖,又与他何干?   她是高高在上的神,而他只是一介凡人,她说他是她的故人之子,可他也仅仅是她的故人之子,再多的,便什么也没有了。而他,凭什么奢望些再多的?   “就凭你?”子规不信,这些天,她和三七已经将能试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就连三七这样从未造过杀孽的妖怪的精气也没有办法帮她分毫,而这个凡人小道士竟然说他有办法,岂不可笑至极?   “帝都女娲庙,那里常年受百姓供奉,香火不断,神本就受凡人香火,以此为精气,你若不信我,大可将她带到那处一试,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子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三七拦住了,“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你的师兄弟想要杀你吗?”   耿介点了点头,“他们想要我死在这道妖怪手下。”   “往后再次遇到他们,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耿介闭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同门情谊已尽,往后他们于我,不过是万千凡尘之中微不可见的沙粒。”   “你不恨他们?”三七挑眉。   “恨。可我不愿意变成他们的模样。”   三七终于露出了笑容,极淡,“耿介,那我们便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们是妖怪,自己穿梭于各地之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我们如果不用人类的方法是没有办法将她带回帝都的,而她如今的模样,是绝不能被凡人瞧见的。”   “我能御剑飞行,只是我身上的修为损耗的七七八八,撑不到帝都。”   “这个简单,我帮你恢复修为。”三七毫不犹豫。   子规却还是有些不信,耿介的冥顽不灵她是深深讨教过的,三七给他疗伤的代价她也是知道的,若是这人修为恢复之后生了异心,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你信他?”   “信与不信重要吗?我们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法子,即便是否只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得试一试。”三七施法,逼出了一颗翠绿的圆球状物体,像是内丹,却又不是内丹,“服下它,保你修为全部回来,记住你的诺言。”   耿介没有犹豫,从三七手中接过这颗翠绿色的圆球,直接服下,顿时感到周身血脉充盈,探了探自己的修为,竟又高涨了不少,“多谢。”   三七只是笑笑,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言语,数千年来,他一共就养出了两颗灵丹,前一颗早就喂给了扶桑,这一颗,又给了耿介,身上的修为大减,必须要化成原形休养。   子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装了泥土的坛子,将化为原形的三七埋了进去,冷冷的对耿介说,“如今此处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我和扶桑所能依靠的,不过是你的一句诺言罢了,但愿你不要背叛我们。”   “带我去看看她吧,再过几个时辰,等天黑了才能动身。”耿介从榻上起身,多日沉睡,虽说身子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可脚上还是有些虚浮。   子规施法将装了三七的坛子收入袖中,领着耿介向里间走去,推开门,绕过屏风,半掩的床帐之中依稀已可以看到扶桑。   分明是豆蔻少女的容貌,可头发竟然变得花白,面色宁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耿介只觉得有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脏,那是一种绵长而磨人的疼痛,密密麻麻的生出网来,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忽然就有了一个念头,只要面前的这个人能够好好的,就算是让他放弃掉前半生的信仰,他也心甘情愿。   一时之间,师父的脸,师兄弟们的脸,在他眼前走马灯般的晃过,都渐渐变得模糊,剩下的,是初见时,她笑的张狂,是子规小筑里,她让他自己思考,是初雪夜里,她孩子般的笑容里面划过的经年的悲伤……   似乎从他们相识以来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他都在不经意之间深深的映在了脑海里,忘不掉,不想忘。   子规虽然性子活泼,可对于耿介,她实在是提不起来什么好感。   与耿介而言,他确实是不大好意思问子规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更倾向于通过自己的经历来认知。   总算是熬到了晚上,耿介将扶桑背在身上,子规在后边扶着,御剑而起,朝着帝都的方向。   子规知道扶桑有的时候会在此处修养,却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藏身于何处修养,索性布了个结界,将扶桑与那神像靠在一处。   如今的法子,又只剩下等这么一个字。   所幸,扶桑的气色已看得出来的速度开始好转,头发也渐渐变回黑色,尽管她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月,时间很漫长也很快速,子规不敢离开,即便她的酒肆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开张了。   这半个月里面,三七已经恢复过来了,耿介每日除了守着扶桑,便什么事情都没做了。   子规不由自主的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甚至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平日里话也多了起来。   “小道士,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认识她的?”子规忽然问道。   耿介把视线移到了子规身上,没有开口,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那个时候子规刚刚修炼出神识,还不会化形,平日里也只能在山林里边游荡。   巧的很,子规的嗅觉很灵敏,尤其是对酒。   云荼喜欢喝酒,更是擅长酿酒。   子规是循着酒香过来的。   虽然鸟类天生害怕蛇类,可那个时候云荼在扶桑面前更像是个温和无害的大哥哥,因着极高的修为,倒有几分谪仙之姿。   “哪里来的小雀儿这般胆大,竟敢偷酒喝。”云荼捏着子规的翅膀,倒是看不出来有没有发火了。   可子规分明感到自己的翅膀上的力道大得很,痛得她几乎以为骨头已经断掉了。   “云荼哥哥,这小雀儿长得倒有几分讨喜,不就是一坛酒嘛,重新酿一遍便是了,横竖不差这些年的功夫。”扶桑打了个哈欠,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要不然,你教她酿酒,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这丫头!”云荼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给了子规百年修为,刚好助她化了形。   “子规谢过两位大人。”她神识修成才不久,自然是认不出来云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好挑了个不容易出错的称呼。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想啊,这两个人看起来实在是般配得紧。   扶桑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睡意渐浓,娇声道,“云荼哥哥,我困……”   “可不睡成了头猪?”嘴上虽是嫌弃着,却还是温和的将她抱到怀里,让她枕着他的肩头睡。   “我贪睡也好的过你时常喝成个醉鬼!”扶桑困得很,可还是顶嘴道,“小雀儿,你可要好生帮我盯着他,看他还敢不敢贪杯。”   子规心里发愁,她哪里敢干涉这位爷呢?可她更不敢逆着这分明是被这男人宠到心尖上的小姑娘,只能唯唯应了。   谁曾想,斗转星移,教她酿酒的,已经去了。   让她管着那人的,自己却是入了迷,只恨不能日日醉生梦死。   子规还记得,她酿成了第一坛酒的时候,云荼告诉她,那个人身蛇尾的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女娲后人,要她不论何时都得护着她,甚至让她赌了咒。   仿佛已经预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从她的身边离开,可是千年前,那个叫久凝的女子怕是连奈何桥都没有渡过,云荼怎么可能算得到日后的缘分。   可那个时候,子规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只要看见她的笑容,再多的阴霾也会消散。   酒庄只是云荼的一个居所,自那以后,变成了子规的家,云荼要她守着酒庄,要她不造杀孽,她虽想不懂缘由,却也温顺的听从了。   昔日的山林渐渐有了人来人往,到了百年前,此处竟然变成了帝都,而她,也迷恋上了凡尘的烟火气,索性就开了间酒肆,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四处八卦,日子也算是有趣。   那日,扶桑来了,一坛一坛地灌着自己,终于是醉了,像个孩子一样大哭,抱着她,对她说,“云荼哥哥不要我了,云荼哥哥不要我了……”   那样的绝望透过言语,透过泪水,让她心头一滞。   次日扶桑醒过来的时候,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敢问,她不会说。   耿介在听到云荼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下意识的问道,“云荼是谁?”   却不曾想,一直在沉睡的人突然开口道,“他是你的父亲。”      ☆、其相在于骨(三)   “扶桑,你怎么样了?”子规见扶桑醒了,忙不迭问道,面上一片焦急。   “慌什么?”扶桑吃力的笑了笑,“不过是睡的日子久了些,小雀儿,你可别摆着这么一副我快死了的神情成不?”   “呸呸呸!说什么浑话呢?”子规着急,是真怕她说出什么咒她自己的话来。   “扶桑,你,醒了?”耿介觉得自己喉咙里面卡了一口浓痰,连带着说话都吃力得很。   “怎么,你这小道士不去除妖了?反倒是守在我跟前?”扶桑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叫他觉得难堪,反而笑得玩味。   耿介低头,不再说话,他想,扶桑怕是讨厌他,讨厌得很吧,若他不是云荼的孩子,怕是,怕是连得她一句玩笑话都不可能吧。   “扶桑,这孩子可没我们脸皮厚,哪里经得起你这般逗趣?”子规向来对扶桑这性子无奈的紧,只是,方才追忆往事,才想起来,当年的扶桑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可具体是什么样子,她又记不大清,那个时候扶桑身边总会有云荼的身影,眉眼之间仅是纵容宠溺之色。   “呦呦呦!三七你可得来给我评评理,这小雀儿几日不见就帮起旁人来了,着实叫人伤心!”扶桑掩面,装模作样的想要挤两滴眼泪下来,可眼眶实在干得很。   “大人,子规向来通透,她偏帮的人,哪个不是你心里头偏向着的呢?”三七半倚在一旁的凳子上,他的身子还是虚弱得很。   扶桑狠狠地瞪了三七一眼,奈何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一样,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扶桑有些郁闷,可她觉得她还是挺厚道的,“把这颗妖丹服下。”说着,朝三七扔过去了一颗妖丹,正是当日阿狸交给她的那颗。   三七倒也不客气,含入嘴中,迅速的调息起来。   做完这些,扶桑的精神头便差下来了,“你们都回去吧,小雀儿,把这儿的结界给撤了,三日之后再过来,耿介,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这天,怕是要变了。”   耿介还未来得及深究扶桑口中的他想知道的和他不想知道的,回过神来,便已经站在了庙门之外,向里望去,哪里还有扶桑的身影。   子规看耿介这幅明显是丢了魂的模样,倒是有些同情,“小道士,不然,你去我那喝些酒?”   耿介摇摇头,“我心里有些乱,得该理理。”   子规点了点头,纠结了片刻,还是提醒道,“不管你们今后会如何,都是绕不开云荼大人的。”   耿介心里一沉,却还是点了点头,脑海里绕不开的问题,他和她,能够如何?   云荼是蛇妖,他是人,他怎么可能会是云荼的孩子?   若是扶桑不确定他是云荼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愿意拼命相救呢?   可他若是妖,那么多年来怎么可能一点妖的特征都没有显现出来呢?   可他若是妖,师傅怎么可能会愿意收他为徒,待他如亲生儿子般?   下山许久,他虽是已经悟了人分正邪,妖亦有善恶,可突然告诉他,他是妖,要他如何接受?要他如何接受?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来的人只有耿介。   扶桑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样子的过去,对这么一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孩子来说,确实是沉重了些,可她不能心软。   唤了朵云过来,“御剑跟上,或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发誓永生永世不踏入杜衡,你在凡间斩妖除魔,我将往事深埋于心,每年端午,我会助你渡过。”   耿介心里一惊,她怎么会知道他端午之日会极其痛苦?可是扶桑已经飞上了云头,他只好立刻唤出夫曳,跟上她。   他不是胆小之辈,更不想连自己真正是谁都不知道,即便真相会很痛苦,会难以接受,他也不想要自己一无所知。   不管怎样,他心里确实是有了不想回到杜衡的念头,他原以为师兄弟们只是嫉妒他,可不曾想,他们竟是妒忌到了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程度,都是师父的徒弟,总归是不想让师父为难的,退一步又如何?即便不是杜衡之人,他依旧能够斩妖除魔,守护苍生。   扶桑顾及到了他的速度,云驾的很慢,也晓得他此刻心神不稳,剑御得是歪歪扭扭。   昔日妖君的洞府,如今再无众妖朝拜的盛况了。   扶桑从云上落下,神情有些寡淡,“便是此处。”   耿介默默的收了剑,却被扶桑拦下,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夫曳亦在此处待了数千年,既是故地重游,总归是要有故人相伴的。”   耿介没有说话,他一边觉得这里分外的熟悉,一边又觉得,他与此处格格不入。   “你的母亲想要你做个普通凡人,我也曾答应过她。可你的父亲将他尽数修为都给了你,你的师父传给你斩妖除魔的道法。”扶桑说着,拂袖打开了洞外的结界,“如今的你已经与你母亲的心愿背道而驰,要不要进来,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耿介看着进入结界里面的扶桑,只觉得她的身影虚幻的很,下意识的拔腿跟上她,虽然是在听着,可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我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们的记忆,我只要遵循我心中所想,旁的,只怪逝者已矣。”   “你的身体中有你父亲给你的修为,他当时本该渡劫成神,可他遇到了你的母亲,一个凡人,爱上了她。”扶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公正些,“天上的神仙分两种,一种是仙,归天帝管,一种是神,只受天道约束。修练的,依能力不同可分为修仙和修神的。”   “成仙成神,是截然不同的劫数。神者,司六界,忌偏颇,故而无情。仙者,司一方。比起神来说,他们的法力弱了很多,却也更为自在,尝一尝七情六欲,甚至是陶醉在七情六欲之中,都是无伤大雅的事,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职责。修炼成神的路,是不能回头的,死在这条路上的不论是妖还是人,甚至是仙,不计其数。”   “你的父亲当时还差最后一道劫数便□□登三十六重天之上的战神之位。可是,他遇见了你的母亲,上万年的修行毁于一旦,甚至落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扶桑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握拳,拼命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云荼哥哥能否成神,与我而言并不重要,可他那么好,却因为你母亲,因为你,落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是女娲后人,我确实应该爱这苍生万物,可我也确确实实是恨着你和你的母亲的。若不是因为云荼哥哥渡劫失败,而你我都在这一场劫数之中,我本是不会见你的。”   “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纵然我心里有怨,可我还是要护着你的。”   “那你是神是仙?”耿介下意识的问道,开口之后便不敢去看她了。   “女娲一族贪恋凡尘感情,放弃了成神的机会,作为代价,女娲一族的法力母女相传,生了孩子女娲后人便不是女娲后人了,夫君是凡人,她便是凡人,夫君是妖,她便是妖,她们的命数和他们夫君的合为一体,而且,再也用不得女娲一族的法术了。”扶桑没有想到耿介会这么问,倒也没做什么隐瞒,他知道这些也无妨。   “那,我为什么没有半点妖的特点?”   “我说过,我曾答应过你的母亲让你做个普通凡人。”想到耿介的婴孩模样,扶桑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说起来,你刚出世那会儿还见过我呢,是我在你身上下的封印,把你身上的修为尽数封印。今日,我便是要解了你身上的这道封印。”   扶桑带他继续向里走,直到来到后面的温泉之中,问道,“你还记得你每年端午所受的剧痛吗?”   耿介点了点头,“师父告诉我,我曾受过蛇妖的诅咒。”   “哪里是什么蛇妖的诅咒,不过是云荼哥哥的修为想要突破我所设下的封印罢了。”扶桑倒也不恼,她早知道独离不会说什么好话,“本是没那么严重的,我结的封印,便是云荼哥哥的修为,也是难以冲破的。去年端午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你身上的封印摇摇欲坠,拜你的师父所赐!”   耿介不答,情感上他似乎已经完全信了扶桑的话,可理智上,他还是有些犹豫。   “独离知道,云荼哥哥毕生的修为都在你的身上,而他,想要这些修为,他想要代替云荼,受战神之位。他本性倒也不是如此,可云荼哥哥放弃成神所带来的劫数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止,独离也是在这劫数之中的人,也是因此才会性情大变。你信与不信倒也无妨,我解了你身上的封印,你再自己看。”扶桑施法将耿介放到温泉之中,“解除封印所要承受的痛苦远比你每年端午所受的痛苦要难熬的多,记住,你再痛苦都要熬过去,因为我不会停,更不能停,我如今的身子经不住封印的反噬。”   “我的父亲是本该成神的妖君,对吗?”   扶桑点头。   “我不会做出叫他失望的事情来的。”      ☆、其相在于骨(四)   耿介如此说了,这漫长的过程硬是憋着,一声都没有叫出来,扶桑看着他因为鳞片从皮肤中长出来漾出的鲜血将周遭的泉水都染红,看着他蛇骨重塑带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面上青筋暴起。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扶桑才看见一条墨色的长蛇盘旋在温泉之中,圆形的蛇头,体形不似巨蟒般夸张。   分明是云荼的模样,一点不差!   扶桑愣了神,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墨色的长蛇已经顺着她的身子缠绕上来,蛇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的很,扶桑下意识的开口,“云荼哥哥?”   久久都得不到回应,仔细看去,那黑蛇已经阖上了眸子,墨色的鳞片之间还看得出来不少的血色,痛极,倦极,怕是该睡着了吧。   只是这样的耿介,实在是让扶桑有一种云荼回来了的错觉,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难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亡人,如今却又出了个与他相差无几的。   这让扶桑不得不抑制住体内的冲动,让他以云荼的身份活下去,或者把他变成云荼。   扶桑感受到胸口的玉像传来的阵阵温热,才收住了心神,一个耿介,即便和云荼有再相似的容貌,也不该叫她动那么多的心思。   温泉之中是活水,之前染红的泉水已经重新变得清澈了,扶桑游到湖中,才慢慢地沉了下去,此处与女娲庙相比,更适合她休养生息,她不知道到云荼当年是怎样才找到这个地方,并在此建了洞穴,作为一个近乎于家的存在。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缠绕在她身上的墨蛇已经学会化成人形,盘腿坐在石座上调息。   “如今信了吗?”   “扶桑……姑姑?”耿介犹豫着开口,原来当日梦境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的父亲在他出世之时魂飞魄散,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她的师兄,便随他父亲去了。   他被师父养大,师父几次三番想要夺去他身上被封印了的修为,最后一次几乎要成功了,却被扶桑给拦下了。   所有脑海中不曾留下的记忆,全部印刻在了被封印住了的修为之中。   扶桑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别扭得很,除了封印的耿介,面上多了几分妖孽之色,长发没有如往日一般束起,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后,实在是像极了云荼。   她没法子接受一个和云荼一般模样的人,恭敬地唤她一声扶桑姑姑,“我活得太久,反而懒得计较这些辈分,你直接唤我名字就好,这般正儿八经的按礼数来,我反倒是觉得别扭的紧。”   “是。”耿介应道,言语间的恭敬还是去不掉。   扶桑只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是不伦不类。分明是同云荼哥哥一般的皮相,说起话来,却是古板的像那独离老头儿。   扶桑在温泉之中睡了三日,之前的损耗倒也恢复的七七八八,此刻精神头儿好得很,既是故地,每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总会牵起往事的回忆。   扶桑趴在温泉中的一处假山上,蛇尾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水。   “我从记事起,就待在云荼哥哥身边,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真的是他的孩子,跟在他后边喊着娘亲,他每次都会苦笑着纠正我,却很少生气。”   “他生的妖孽,你的容貌与他有七八分像,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我时常觉得你们两可真像啊,可又时常觉得你们两个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像啊。”   “云荼哥哥是我见过的笑起来最有风情的男人了,便是狐族送来的最妩媚的狐姬,都没有他笑起来的时候的半分风情。我想,这样的男人动情的时候一定会叫天地失色,可他却从来都不近女色,就连妖界各族献上来的美女都被挡在结界之外。”   “年少时贪玩,偷偷开了结界,将那些女子放了进来。这样的荒唐事做得多了,终是惹恼了他,竟将我倒吊在树上,整整三日,寸步不离的盯着我。”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不同,原来我不是他的胞妹,他将我养大,原是因为我是他成神路上的一桩功德。可我也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宠着我的。”   “我所有会的法术,除了女娲一族世代相传的,其他的都是他教授给我的。我曾跟着他,看他带着夫曳斩杀四方凶兽,玄衣长剑,那是何等的风采啊!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若是成神,定然是那三十六周天之上的战神!”   “可是,他与你母亲相遇,相恋,亲手将自己的成神之路断送,连带着与他相关的人一同被卷入这场劫数之中。”   “他早早就叫我离开,是想希望我能从这场劫数之中抽出身去。可我哪里放得下呢?我找到你们一家的时候,他刚好死去,我竟是连他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扶桑苦笑,喃喃,“我竟是连他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之后的事情,你应当都知晓了。”   耿介点头,他想问,那你对我父亲是存了怎样一份感情?那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孩子?   可是他不敢问,更不敢知道答案。   “云荼哥哥最喜欢醉生梦死,可他骨子里也许应当是你的模样,一身正气,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从一条默默无闻的小蛇,修炼成为整个妖界都忌惮妖君,这其中的艰难苦楚,总是让他有些变化的。”   “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才登上了妖君的宝座,我认识他数千年,他在妖君的宝座上孤寂了数千年。直到遇见了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你的母亲,这样一个随时都能被杀死的凡人,是如何触动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他是幸还是不幸,本来无欲无求,到生命的尽头,竟然以这么巨大的代价,尝了一遍凡尘情爱。这样,算不算圆满,他死了,可他活着的时候是完整的。”   “九重天上的神就已经够冷冰冰的了,三十六重天之上,怕是常年不见温暖吧。”   “我时常在想,云荼哥哥为什么要踏上成神之路?凡尘冷暖不好吗?明明那么喜欢醉生梦死,何苦不彻底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呢?”   “依你所说,神是这个世上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耿介突然问道。   扶桑的思绪被打断,有些茫然的应了声是。   “若能成神,便有绝对的力量护住所有不该受到欺凌的,便能杀尽世间该杀的,以护八方安平。所有的战斗,所有的杀戮,为的,无非是安宁。扶桑,我想,父亲的心中装的是天下。”   扶桑愣了一愣,原是她肤浅了。   “扶桑,从前我眼中,只有皮相,不见骨相,错怪你们了,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扶桑,我没有父亲的抱负,无心修炼成神。可你若是觉得孤单的很,便和我做个伴吧。我们可以一同斩妖除魔,守护这方大地的安宁。”或许是这样的扶桑骨子里叫嚣着孤独,或许这才是耿介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想法,总归,话说出了口,不管有多尴尬,都收不回了。      ☆、迷雾里看花(一)   鬼使神差的,扶桑答应了耿介的提议,也许是那张与云荼过分相像的脸,也许是对往日周游四方的日子的追忆。   忘了云荼已经不在,忘了杜衡之上还有一个独离虎视眈眈。   她不相信独离会放弃耿介身上的修为,她也不知道独离还会做出什么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她还不知道耿介需要多久才能将云荼的修为都化为己用……   “向杜衡的方向走吧。”扶桑听见自己这么说,“这是我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逃不开的。”   “师父让所有下山的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并将所有的妖丹都通过信鸟送回杜衡。我原以为师父的重点在前半句,现在想来,应当是后半句的妖丹。”耿介抱着夫曳,靠在一旁的树上调息。   “吞了妖丹,这修为便是他自己的了,耿介,你老实说,你们究竟给他送了多少妖丹过去?”   耿介摇了摇头,下山之时,师父告诉他们,妖丹是所有妖怪的罪孽之本,只有将妖丹净化了,才能除尽妖身上的罪孽。   是有多天真,他们都信了。   “你们自幼在杜衡长大,唯一能够信赖的,也就只有独离了,这确实怨不得你们。”   “我不知道锁妖塔里的妖物是否也被师父掌握在手中。”   “左右防不住的。只是,小道士,到了今日的境地,你竟然还唤他师父?”扶桑觉得这一声师父叫她听得分外的别扭。   耿介愣神,呆呆的看着她,眼里透过茫然。   扶桑无奈,活动了下脖子,“罢了罢了,懒得同你计较!”   “扶桑,你可是生气了?”耿介试探着问道。   “我能生哪门子的气?我该生气吗?我有什么可气的?”扶桑气不过,又添上了两句,“我这都是活了多大岁数了,跟你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计较的?”   耿介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压抑的很,这厮怎么如此善变?前一刻还在让他不要计较辈分,这一刻又拿出辈分来压人了?   当下便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扶桑姑姑,是侄儿眼拙了。”   扶桑最是厌烦耿介这幅模样,气的撇过头去,闭上眼睛,许久都不吭声,不就是当做这人不存在吗?   她扶桑,拿得起,放得下!   一连两日,扶桑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即便是遇到妖物的时候,扶桑也是在一边冷眼旁观,只是会在他除完妖之后,施法将妖丹之中的灵力尽数归于大地。   “扶桑,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现在的情形。”耿介只能先开口服软。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执着吗?”扶桑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恨意,“云荼哥哥和久凝的相遇是他一手促成,是啊,没有他,便不会有你的出世了。”   扶桑抬头,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是带着笑。   耿介无言。   确实,他不该出世,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一切了。   他靠在树上,试图入睡,朦胧之际,他竟然梦到了扶桑。   那是年幼的扶桑,还不大会用法术,对着山里的精怪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   他听见,她在叫“云荼哥哥。”   一遍又一遍。   他意识到这是梦,却不知道为什么,梦中自己不是自己。   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始终睁不开眼。   看到的景象忽然变了个模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丫头,我护不了你了,我动了情,此番,我要你离开,离得远远的,不论如何,都不要入我的劫,这世上生灵不计其数,我只盼着你好好的。答应我,可好?”   他看见扶桑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云荼哥哥,不知过了多久,才绝望地离开。   然后,他看到了夫曳。   “你爱她。”   “我不能动情。”   “那你还要和杜衡的那个女人成亲?”   “云荼,你真的是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可你只是一把剑。”   他看见夫曳从人形变回了长剑的模样,他看见周围的景色从那个洞府变成了有些陌生的杜衡。   耿介猛地惊醒,努力想要回忆着之前梦里的情景,却发现那些情景控制不住的变淡再变淡,耳边却是回荡着自己的声音,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呢?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还有什么值得迷茫的吗?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还要想起来什么?   心口传来阵阵酸胀之感,为什么会梦到自己是父亲呢?   说来可笑,他连自己的父亲一面都没有见过,他生,他未生,他死,他生。   怎么会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梦魇了?”扶桑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问道。   耿介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含糊其辞,“梦到了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犹豫了一会儿,却是继续开口道,“扶桑,我和我父亲的声音像吗?”   “不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若不是知道云荼哥哥已经魂飞魄散,再无转世的可能,我几乎要怀疑你就是他的转世。可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扶桑想了想,突然想起,这孩子向来抵触谈到关于他父亲的话题,怎么此时却是自己问了出来?“怎么想起来问你父亲的事了?”   “也许是刚刚入了梦魇,还没将醒,想起了往事,总归是对我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有几分好奇的。”耿介不敢告诉扶桑,自己梦到了他们,梦到自己就是云荼,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感受的出来,扶桑对他父亲的感情,也许不止骨肉亲情。   他觉得梦里的自己,对扶桑,存的也不是什么骨肉亲情。   可梦里的自己的那份情感,究竟是自己的情感,还是父亲的情感,他分不清,理不透。   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喜欢扶桑吗?   他想要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即便她时常莫名其妙的发火,他也愿意先服软,这样算不算是喜欢。   可是寻常人家,分明是丈夫会比妻子强势上一些,可他与扶桑,似乎又是反过来了,这是不是该算是对强者的崇拜?   扶桑示这世上第一个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纯粹的对他好的人,他想,这样的人,除了父母,这世间该是没有旁的了吧。   曾经他以为师父也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实却是那么的残酷。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漫长的梦,醒来之后,他是不是依旧是杜衡一派最具天资的少年,师父依旧是那个慈眉善目,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掌门。   耿介苦笑,这些日子真真是把这数十年来未曾动过的心思一并给动了。   信鸟飞过来的时候,耿介确实是楞了一下。   他从没有想过,到了如今的境地,师父竟然还会给他传信鸟过来。   “这便是信鸟?”扶桑一把抓住这只机关鸟,取下绑在这鸟爪子上的信筒,“我虽猜出独离这老头儿会用鸟类传信,倒是算漏了,为了避开我的耳目,他竟用了机关鸟,倒真是应了机关算尽这一句话。”   扶桑把信筒拆下来扔给了耿介,虽然对其中内容有些好奇,可她也知道,这里面的内容绝对不会是她想看到的,到不如不看,免了一股子闷气。   耿介看了,也猜出了扶桑不看的理由。   “他说,我的师兄弟们已经被他叫回杜衡了,该处罚的他会照着规矩处罚。”   “就这样?”扶桑挑眉。   “我以为你不会想听下面的话的。”   “不过是不想看到他一副伪善的面孔罢了。”   “他说,要我杀了你这半妖,带回杜衡。并且,他的年事已高,杜衡的掌门之位,也该传给我了。”   “年事已高,这句倒是真的,按照他的年岁,早该升天了,哪里轮得到此时还在凡间生龙活虎的造着孽呢?”扶桑嘲讽,“怎么,小道士,要不要考虑一下那老头子的建议?”   耿介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憋了半天,才出了声,“扶桑,你这般说话,我听了心里实在觉得别扭,你明明晓得,我断然是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情的。”   扶桑听了,倒是越发的笑得放肆,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笑些什么。   “那你可要回他?”   “原是想回的,如今倒觉得不甚重要,他已经不是我能劝回的。”耿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下山的师兄弟们倒是还好,我有些担心山上的弟子们,也不知他会对他们做出些什么事情?”   “最惨也不过是人偶蛊了。”扶桑随口接道,却不曾想是一语成谶。   “人偶蛊?”   “用丹药控制人心,让那人就像提线木偶般行事。”扶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这法子极其损伤施术者自身,他按理说应当不会做这么一笔不是稳赚的买卖。”   耿介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觉得,他的师父是做的出来这种事情的。   身上的封印解除之后,他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云荼的修为有多么深厚,若要完完全全的将这一身修为化为己用,不知道要用上多长的时间。   耿介算了算,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不止,可是此处到杜衡,再慢的速度,不出两个月,就能到了。   他知道自己与师父在修为上的差距,再加上他们师兄弟送回杜衡的妖丹被他炼化所用,如今的独离,怕是连扶桑应对起来都有些吃力。   可他冥冥之中感觉得到,他的使命是除掉独离,至于扶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只能由她来完成,可到底是什么,却又猜不出。   奇了,什么时候,他也开始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了,不过,尽快将云荼给他的修为炼化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      ☆、迷雾里看花(二)   “扶桑,我似乎是遇上了瓶颈。”耿介这两日来发现身上的修为不似之前那般听话,时常会同他作对。   “没什么好奇怪的,云荼哥哥的妖丹也在你的体内。”扶桑不以为意,“本来这妖丹应当在你母亲体内的,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到了你的身上。”   这一番话耿介听得是云里雾里,心里头焦急,可也只能等着扶桑慢慢说下去。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的内丹,早已修出了灵性,内丹本身便可吐纳天地之气,于云荼哥哥而言,他的修为都已经融入血脉之中,内丹不过是帮助他吸收天地之灵气的工具罢了。”   “可是你却不一样,这内丹既不是你自己修炼所得,你体内的修为也没能融入血脉之中。这般浓厚的灵气,妖丹自然是要收去了。故而云荼哥哥留给你的大部分修为,如今,都是在这妖丹之中,你若是要炼化这些修为,就必须要让这妖丹意识到,你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那,我该如何做呢?”   “你比它强大,它自然就会臣服。”扶桑的目光有些发散,强者为尊,不管是在凡间、妖界、天界还是魔界,六道之中,无一不是如此。   耿介如今虽是凡人中的成人,可于他们而言,确确实实只能算是个孩子,让他来面对这一切,总归是残忍了些。   “我不是它的对手。”耿介闷声道。   “所以你选择放弃?”扶桑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是紧张的紧,怕他说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它应当臣服于我。”耿介看着扶桑,一字一句地坚定地说道。   扶桑开心的笑了,眉眼弯弯,看得叫人浑身一暖。   耿介觉得有些热,想要……想要把这个笑容变成自己的,变成只属于自己的。   闭上眼睛,挥去杂念,他需要让那个东西臣服于他,一如当年它臣服于云荼,或者更甚。   如果,终有一日,他比云荼更强。   她的眼里,能不能有一点他的位置?不奢望太多,有就好。   耿介想,他大概是入了心魔了吧,才会生出这般荒唐的想法,从前是一介凡人,如今是个半妖,他没有资格有这样的奢望的。   扶桑哪里晓得耿介心中的百转千回。   她最近好像梦到云荼的次数越发的少了,先是经常入梦,现在又是不再愿意入梦,这是否在预示着什么?   那孩子的容貌气度是越发的接近云荼了,他们那么像。   怎么会那么像呢?怎么会那么像呢?   六界之中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存在,可是,扶桑觉得,耿介和云荼,是近乎完全一样的存在,相似的令人怀疑。   云荼化为原形的时候,习惯用蛇身将她缠绕,蛇头靠在她的肩头,这是一种绝对的保护她的姿态,也是一种绝对信赖的姿态。   而耿介,那日他化形结束之时,也是像这样靠在她的肩头,明明应当是将近毫无意识的状态,这种时候,他应当是在没有生灵气息的地方缩成一团,以一种绝对防备的姿势。   她与耿介,没有数千年的感情基础,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分,这样子,毫无道理。   若说是云荼哥哥体内的修为中带着对她的记忆,可到了最后,他深爱着久凝,那修为之中最为熟悉的记忆应当是久凝,左右不可能是她。   “耿介,我教你解除封印的法术,你姑且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解开夫曳身上的封印。”   “夫曳身上有封印?”耿介还记得当时斩杀那个老怪物的时候,夫曳那极为霸道的剑势。   扶桑轻笑,摇了摇头,“夫曳的本事可不止这些,想起来,我倒还不曾和你讲过这些。”   “夫曳乃是你父亲用精血喂养所铸就的神兵利器,那无妄,就是雾敛城里的那个怪物,数千年前,曾被你父亲用夫曳斩杀,却不晓得他是如何复活的。   当年云荼哥哥陨灭震惊六界,可无妄却嚷嚷着要找云荼哥哥报仇,这其中缘由,我想不透。   我能打败他,可我却没法子杀了他。   我和你父亲虽是兄妹相称,可我到底不是他的同胞妹妹,我只是被他养大的而已。   方才说了夫曳是你父亲用精血养大的,他认主,兼之先前他被你父亲封印了,大抵也是希望他不被牵连到这场劫数之中吧。   我当时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让你去试上一试,借你与云荼哥哥同脉的精血,看看能不能暂时让夫曳冲破封印,斩杀无妄。   我运气不错,赌对了。”   “赌对了?”耿介反问。   扶桑赏了他一个脑瓜子,“当然是赌对了,那个时候,你身上的修为都被我封印了,你说说,你除了留着你父亲的血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夫曳感受到来自你父亲的威压呢?所以我该说,我的运气是相当的不错。”   “那你还是教教我解除封印的法术吧,夫曳他,毕竟是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扶桑索性就在夫曳身上示范了一遍,这个法术,是云荼教给她的,现在,又由她教给云荼的孩子,冥冥之中,总是剪不断啊。   “看懂了没?”   耿介点点头,手上还是重复着扶桑刚才的动作。   扶桑怕他气馁,忙补上一句,“你现在的修为同你父亲差的太远,这封印一时半会儿应当是解不开的,你莫要着急。”   这孩子学得极快,她明明只是示范了一遍,他虽法力不高,可这架势却是无二的,看来,还是只能等他的修为快些高起来吧。   扶桑见天色不早了,催他休息,这些天她都是在吃些野果子,胃里清淡的紧。   她,有些馋了。   “耿介,你去这附近转一转,打些野味回来,好好补一补。”扶桑心里有些害臊,到底是自己的后辈,可又不能端下身子说,我想吃肉了,你帮我打一些吧。这样子,实在是太有失颜面了。   耿介楞了一下,倒是也没做他想,只是多看了扶桑几眼,没想到这厮竟然会有这番好意,心里隐隐觉得有哪些不对。   知道他抓了两只山鸡回来,处理干净,烤好了,看见她啃得满脸油光,耿介才发觉,原来是她想吃肉了。   见她吃得开心,索性把自己的那只山鸡也让给了她。   扶桑只是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腆着脸接过来,不似刚才那般狼吞虎咽,这一回,她吃的极为细致,小口小口的,似乎要把其中的味道一一记住。   扶桑心里知道,她只是不觉得饿了,可是眼里看着又是馋的紧,只好慢慢吃,其间,还吃了几颗酸果子消食。   约莫还剩下小半只鸡的时候,扶桑是彻底的饱了。   “耿介,你也辛苦了一天了,我给你留了半只鸡。”剩下的话,扶桑委实是说不下去了。   耿介瞥了她一眼,默默地接过那半只鸡,开始啃了起来。   他吃相很好,吃得快,可看起来又是极为斯文的。   扶桑记得,以前也是这样,一样的理由,一样的做派,只是对面的那个人是云荼哥哥,她怎样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总觉得是理所应当。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确实该打。   从小根深蒂固的认知,云荼哥哥就是那个无条件对自己好,冲着自己的人。   可是,她凭什么?   若是为了功德,他早就已经圆满了,何苦要带着她这么一个娇纵的拖油瓶呢?   扶桑知道,自己的性子实在是不讨喜,云荼总归不是她的生身父母,确确实实是没有理由这么一直宠着她的。   可即便是没有理由,他还是这么做了,一做便是数千年。   太久了,久到她以为他对她好,他宠着她,都是理所应当。   那么长的时间,她竟是从未生过什么感恩之心,她真该好好教训教训她自己。   她该对耿介再好一些的,没有办法告诉云荼哥哥她的感激,那至少得用行动来报答给他唯一的血脉。   耿介很快就吃完了剩下的半只鸡,看扶桑头歪在树干上,目光无神,这厮怕是吃饱了,困了。   不过心里还是记下,平日里还是要多打些野味来,他一直以为扶桑这般的人物,应当是辟谷多年,吸风饮露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子的喜好。   盘腿坐好,继续开始调息。   之前他话说得好看,可事实上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对那妖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抬头的时候,扶桑已经睡着了。   他也有些困,可心里想着方才学的法术,还是觉得该再温习几遍。   还真的是困得很了,竟然把法术施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亏得他身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了,倒也没什么大碍。   歪头睡去,眼前又是光怪陆离的梦,挣扎不断,苏醒不来。      ☆、桃花三两枝(一)   耿介这段日子经常做到有关扶桑和云荼的梦,梦里,他是云荼,他迷恋着扶桑。   梦里感觉真实,可醒来之后,又觉得实在是荒唐得紧,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迷恋着扶桑呢?若是真的,又怎么会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与娘亲共结连理呢?甚至,还有了他。   他知道扶桑在他的心里很重很重,也许,梦里的那份迷恋是属于他自己的。   可是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梦到他是云荼,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梦到他是云荼?   因着是朝着杜衡的方向走去,独离不会不知道,故而一路走来,周边遇到的妖怪是越发的厉害了。   扶桑近两日吃得好,连带着脸色也和蔼起来,想到什么法术,便教耿介什么,倒也随意。   不过耿介却是个好学的,学的也极快。   扶桑不大愿意承认,耿介学得要比她快多了,她当年……唉,真是,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可耿介的修为还是上不去,夫曳的封印也解不开,眼看着杜衡是越来越近了,他心里着急,可还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平日里遇到妖物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耿介一个人解决,用扶桑的话来说,就是,这是锻炼他的机会,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适合过打打杀杀的日子。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耿介也是摸透了扶桑的性子,这厮大事上是靠谱的,可平日里,总是一副被宠坏了的娇气模样,能有多懒散就有多懒散。   多年的修道生活,让他有了个自律的性子,可这些天,被扶桑带的,他也变得越发的懒散了,耿介苦笑,也晓得这样的变化,他是心甘情愿。   一路走来,倒是很少会经过城镇。   扶桑施了个幻术,若是遇上凡人,免掉些麻烦。   原本是可以直接变成双腿的,可她懒散惯了,实在是不习惯用双腿走路。   “若是遇见修道之人呢?难不成你要与他们打上一架?”耿介是不赞同扶桑的做法的,明明可以变成腿,他实在是没办法理解,这厮为何坚持用尾巴呢?   扶桑懒得理他,用尾巴不好吗?   她的尾巴多好看啊!月白的鳞片之间缀着金色的云纹。   “我的尾巴多好看啊!”扶桑认真的对耿介笑了笑,“打架自然是你的事情,多打打,我也好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耿介被噎了一下,他好像从来度没有在扶桑的嘴皮子底下讨到过便宜,除此之外,便是打架也是打不过她的。   莫名的心里有些憋屈。   扶桑见耿介不说话,心里有点担心,不会她真把这家伙给逗傻了吧。   “你也不必忧心,这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道士会乐得不计酬劳的帮人除妖?”   扶桑想了想,这话好像还是有点不大对劲,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我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欺负的,他们才不想正面碰上我呢!”   好像,又有哪里不大对?扶桑索性闭嘴,今日,她委实是不大会说话了些。   耿介听她颠来复去地说话,余光瞟到她脸上的懊恼,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可爱的紧,“扶桑,我没生气。”   扶桑本想看看这人说的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却听见了凡人的求救声,看了一眼耿介,他也是听到了,当下便寻着声源赶去。   一只耗子精,脸上的毛还没褪去,方才还在大声呼救的少女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旁边,还有一具尸体,看上去应该是这个少女的姊妹。   耿介将夫曳掷出,打在了那耗子精的手腕上,逼得他松了手。   那姑娘像是个脱了线的木偶,向地上落去。   耿介刚好赶到,接住了她,把她送到了扶桑身边。   小姑娘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咳嗽喘气,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迹。   扶桑站着的地方刚好是在尸体旁边,小姑娘看见自己的姐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当下扑到了她的身上,抖着手探了探她颈间的脉搏,一片死寂,再也忍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扶桑看多了生死离别,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小姑娘哭得大声,搅得她心里有些烦闷,她的心思是落在了那一方激战的两个妖怪身上。   这耗子精,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劲,他似乎是对耿介的招式很是了解,修为也是极为霸道,眉间隐隐闪着红印,这是以凡人身上的灵气滋养的妖物!   扶桑俯下身子在那死去的小姑娘的眉间点了点,果然一点灵气都没有剩下。   “你抬起头来。”扶桑努力用比较温和的语气和那个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姑娘对话,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只好之家施法把她的头抬起来,点了点她的眉心,还好,象征着灵气的绿光虽然微弱了点,好歹还可以补救。   指尖运气,那微弱的绿光渐渐的明亮了起来,小姑娘的眼神虽然还是悲痛,可到底还是变得清明起来了。   “逝者已矣。”扶桑看着那个小姑娘,一字一句地说道。   泪水打倒她的指尖,她也没恼,另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头,“若是你们有缘,你有生之年还能与她再见,她如今应当在过桥的路上了。”   “过桥?”小姑娘喃喃。   “奈何桥。”扶桑解释。   抬头看了一眼战局,情况不是很乐观,便懒的理会这个小姑娘,能不能想通,这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关系。   耿介今天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虽说这耗子精是霸道了些,可也不至于处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啊。   他是耿介,又有夫曳长剑在手,身上还有一小部分云荼的留给他的修为,这样的耿介,便是三七、子规这样子的老妖怪在他面前,都不成对手的,可是这个耗子精,竟然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扶桑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帮他。   可是如今的情况对耿介来说,往长远了看是有些好处的。当年云荼的修为已经达到极高的境地,与无妄一战之中,她和云荼都身受重伤,到最后,是云荼反败为胜,斩杀了无妄。在这之后,云荼的修为明显的精进了不少。   她在逼耿介,逼他把潜能给发挥出来,或许这样子能够冲破内丹的阻拦,杜衡越来越近,如今的耿介回去,只是白白送死。   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有她的使命要完成,杜衡周边因为独离的缘故,大地的灵气变得越来越微弱,明明是快到了夏天的季节,这里的植物却还是萎靡不振。   她必须要在铲除独离之后将这里恢复成原样。   可她如果要将这里恢复成原样,那就不能在与独离的打斗中损失丝毫修为,可这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从杜衡山上走下来,女娲一族会不会因为她的放手一搏就此陨灭。   她不知道,也不想让仍何人知道。   先前,她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现在,她却有些舍不得了,若是可以,维持如今的情形也还不错。   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生出了这么荒唐的念头,扶桑苦笑。   只是在心里问,云荼哥哥,我该如何是好啊?   耿介再一次被那耗子精击败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黑血。   他全身血脉之中像是有火在烧,钻心的疼。   他想要扶桑过来帮忙,可又想起来梦里身为云荼的自己每一次都能护住扶桑,即便现在的扶桑已经强大得足以保护别人,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求助。   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多想证明给扶桑看,他不比云荼弱!   提剑再次冲上去与那耗子精缠斗在一处,不管他什么章法,学过的法术想起来哪个就用哪个扔过去。   耗子精明显是被耿介这乱来的打法弄的有点懵,可是耿介依旧没有取得什么优势。   等耗子精反应过来的时候,耿介依旧被压住暴打。   扶桑决定了,等他爬不起来的时候,自己再出手。   “姑娘,恩公他……”小姑娘欲言又止,本想问问看面前的人能不能去帮帮忙,可又想起来她和她一样,不过是一介女流罢了,虽说她看起来气度不凡。   “他不会死。”扶桑给了肯定的答复,看到耿介又被打倒在地上,这一次,他倒是没能够再爬起来了。   回头看了看小姑娘被吓得惨白惨白的脸,无奈道,“也许,还要劳烦你照顾一下他。”   说完,便在那耗子精开始吸食他的灵气之前,提起夫曳,狠狠的刺了他一剑,直接穿破了耗子精宛如鳞甲的皮,入骨之痛逼得他躁动起来。   扶桑忙施法把耿介送到小姑娘那一方。   她修为远高于耗子精,施法将夫曳从耗子精身上拔下来,握在手中,倒也不急着逼退他。   开口嘲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是独离那老头儿养的小宠物,耗子精就该有个耗子精的样!变得大些又如何?还不是个贼眉鼠眼的脸?”   “你这小姑娘竟然这般张狂,也不看看你那姘头被小爷我打成什么样子了!哈哈哈哈哈!”耗子精笑的张狂,半分都没有将扶桑放在眼里。   扶桑眯起了眼睛,嘴角含笑,“不过是赢了一个后辈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让我看看,你这种怪物,结出的妖丹会是什么恶心的颜色?”   扶桑实在是不忍直视这个长的猥琐过头的怪物,在所有人都没有看清的时候,飞快地剜下了那耗子精的妖丹,撇了撇嘴,“当真是恶心得厉害。”      ☆、桃花三两枝(二)   扶桑是当着那耗子精的面把他的妖丹给化了的,他虽愤怒,可也只能不甘心的变回了原形,被扶桑用一根树枝给钉在了地上,逃不走。   本就是靠吸食人类灵气增长修为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自然都是进了妖丹之中,妖丹没了,便什么都不是了。   以扶桑的修为,妖丹匿于何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耿介却没有这个本事,只能同他打,直到把他打败了,才能看到他的妖丹所处的位置。   只是,这小老鼠,扶桑到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留着吧,怕他继续害人,杀了他吧,似乎又没有必要。   扶桑还在犹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了尖叫,皱了皱眉,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回头看,原是那小姑娘看到耿介□□在外面的皮肤慢慢覆上鳞片。   扶桑知道,他是要化形了,只能过去遮住那姑娘的眼,柔声道,“他受了重伤,怕是要变回原形,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只见那姑娘摇了摇头,扶桑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拿下来,搭在了耿介的手腕上,指尖的温度热得很,扶桑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了。   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传来,“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原形是什么?”   “墨蛇。”扶桑想了想,决定把问题交给这个小姑娘,“他拼命救了你,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报答他?”   却没想到这小姑娘一下子就脸红了,结巴着说,“阿阿……阿凝,自,自然,是,是,是要,报答恩公的,阿,阿凝,愿,愿意做牛做马,来,来报答恩公的大恩大德。”   “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扶桑轻笑,虽不知道这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只是他自称是阿凝,却是让她想起了久凝。   扶桑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眉眼,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心里震惊至极,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我是让你替我们将那被我打回原形的耗子精惩治惩治,他如今法力尽失,可心性也不知道变了没。若他能安安分分做一辈子老鼠,那你放了他也无不可,若他不愿,那你杀了他也无不可。”   阿凝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应该,即便是妖怪,那也是救了她的恩公,以身相许,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她是农家子女,倒也不怕老鼠,当下便利落的把那老鼠捉了过来,只是那老鼠却一点儿都不老实,挣扎着想要咬她,本就隔着仇,阿凝当下就直接问扶桑,“阿凝怕是驯服不了这小畜生,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送给我家猫儿也是不错的。”   扶桑笑了,这小姑娘还算是有些胆色,不错,没有一味的同情弱者,“今日之事,只是一个云游的道士侥幸救了你,旁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阿凝,可曾记住。”   阿凝严肃的脸了点头,“阿凝晓得的。”   “快些回去吧,总归是要让你姐姐走的风光一些。”   阿凝点点头,跪在地上,朝两人行了个大礼,才离开。   耿介此时已经完全化成了蛇形,扶桑施法将他变小,收入袖中,向附近的一处冷泉赶去,眼里不无担忧之色。   扶桑挥袖,将耿介平稳的放到冷泉之中。   脑海中却始终忘不了那张和久凝极为相似的眉眼。   久凝是云荼哥哥的情劫,那她不应该这么早就能够转世投胎,毕竟战神之位空缺,三界之内再也找不到一人能比云荼哥哥更加适合这个位置的。   而云荼哥哥是为了久凝才拒绝了那个位置,不管生前如何,死后是一定会在冥界之中受罚的,不可能会这么快就能够投胎的。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扶桑倒是想起来,耿介这段时间时常会入梦魇,可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又很快的岔开话题,什么也套不出来。   突然从尾椎上升起一股寒意,有什么东西被包裹在迷雾之中,可是找寻不到拨开迷雾的强光。   耿介只觉得周身热的厉害,拼着一股子意念不像内丹屈服。   本以为扶桑说得战胜内丹,只要让他臣服就好,却没有想到,这内丹竟如此霸道,想要逼他成为他的傀儡。   他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就只能强撑着,拖延着,尽量不要让他得逞,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令人绝望至极。   耿介是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的,恨不得想和他同归于尽,却知道自己是不甘心的,就这么放弃了,他不甘心!   他更不甘心自己再也没有超过云荼的机会!   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信念,扔掉所有的过去,以她为下半生的信仰,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完成她的心愿。   他其实有更好的选择,不管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漂泊四海,除妖卫道,这便够了。   他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动手,扶桑都有办法处理好杜衡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这么死去,即便自己从未放弃过。   如果能活着,他想告诉扶桑,他想要她的下半生。   扶桑不安的看着冷泉之中,耿介周围的水已经开始泛出了热气。   蛇性喜寒。   可如今……   扶桑深吸一口气,准备自己过去一探究竟。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刺痛骨骼的寒冷,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耿介。   她从来都没有将耿介与死亡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过,一如当年从未想过云荼会从这片大地上彻底的消失。   前者是她有自信能够保护好他,而后者,是因为太过强大而忘记了他也会有渡不过的劫。   冷。   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随着向湖中慢慢靠近,水温也渐渐升高,可她还是觉得冷。   从心脏散发出来的寒冷飞快的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结成寒冰。   她想要伸手抱住耿介,却触碰到了结界。   是护体结界。   扶桑松了一口气,转瞬又吓醒了,他怎么会有护体结界?怎么会有连她都打不开的护体结界?   耿介,云荼,谁是谁?谁又是谁?   一股子无力感从心头升起,她是局中人,看不懂局中事。   她记得云荼甚少会在旁人面前化出原形,因为他的原形看上去实在是不够有威慑力。   可在她面前,却时常化出原形与她一同顽笑。   可他也斩钉截铁的告诉过她,他动了情,对着那个叫做久凝的凡人。   可久凝已经重新转世了,超乎寻常的早。   可他为了久凝,不惜与天道相斗。   扶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能狠狠地掐掉了心里的那个微小的火苗,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耿介,眼神空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的玉佛发出的阵阵暖意,让她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耿介成功了!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天青色的道袍被打湿,发髻早已经乱了,浸了水的长发粘在他的衣服上。   他的脸色还很虚弱,唇色惨白惨白的。   可就是这样,他费力的的抬起手,用他们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扶桑,过来。”   扶桑一下子就落下泪来,颤抖着身子向他靠近,在快要停下来的时候,被他一把捞进怀里,耳边还能感受得到他不大顺畅的呼吸。   她应该推开他的,在她分清楚他和云荼之前。   可她却没有了那份力气,只想哭,只想在这样的怀抱里哭,将这几十年来的痛苦全部都哭出来。   她记得,最后,是她嘶哑的声音,“耿介,幸好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真的是要写给自己看了(笑)   ☆、桃花三两枝(三)   耿介到底还是没有向扶桑开口,他害怕,自己这一开口,他们之间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忘不了扶桑提起云荼时脸上的神情,发了光一样,奈何她却还不自知。   耿介体内的修为涨得飞快,还是他努力控制之后的成果,他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知道身上的修为都是云荼给的,却不曾想,藏于内丹之中的修为竟然会带着很多的关于扶桑的记忆片段。   那种能让心脏猛地跳动的真实感,他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云荼还是耿介。   至少,他现在成功的解除了夫曳身上的封印,只是不知为何,夫曳好像极少会变成人形跟在他们身边。   问扶桑,扶桑也表示很无奈。   “夫曳他之前不是这样的,莫非是此地荒凉,没有什么酒家?”扶桑歪着头,认真的打量着夫曳,“他同云荼哥哥一般,极为嗜酒。”   耿介没说出来扶桑的这个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跟,他能感的觉得出来,扶桑最近有心事,猜测是和云荼有关的,她不说,他也就没有问的立场。   关于脑海中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他很想问一问夫曳,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想搭理他。   “你想知道你母亲的模样吗?”扶桑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耿介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怎么会突然问起来我母亲?”   “你救的那个小姑娘,如我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你母亲的转世。”扶桑脸色无常,耿介也不会知道这句话中包含的重点。   “倒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么巧的事情。”耿介笑了笑,“既已是她前世的事情,今生又何必再添烦忧,若是一碗孟婆汤没能让她忘完,刻意去见她,让她想起了前尘往事,我上哪儿找一个父亲赔给她呢?”   “你这话说的!”扶桑嗔怪,“既然你不要这个机缘,那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耿介点头称是,心里头却在想,那么多的记忆碎片,甚至是梦境之中,他从未见过自己母亲的容貌,可每一个画面中,都有扶桑。   他想起每次梦中都有个声音,拼命的呐喊着,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   可他究竟忘了什么呢?他究竟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直觉告诉他,这个要想起来的东西扶桑一定也不知道,而夫曳,可能知道,但绝对是不愿意说的,故而一直藏在剑中。   这一带居住的人家并不多,可通过吸食人的灵气来修炼的妖怪却并不少。   虽然只隔了几日,耿介如今却是可以轻松的处理掉这些妖怪。   只是,他们与凡人打交道的时候比之前多了不少。   自从他开始吸收妖丹之中的修为的时候,他就没有再穿过天青色的道袍,也没有再梳过道士的发髻。改穿了月白色的广袖长衫,长发随意的拨弄了个发髻。   耿介发现,他似乎喜好都变了不少,可他没时间计较这些。   他们一路走来,救的人越来越多。   又一次,扶桑问一个老妇人,“阿婆,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多的妖怪出没的?”   老人家知道这些天有侠士在这一带除妖,认出了眼前的两个人,“大概是半年前吧,突然就有妖怪出现,我们都是凡人,哪里打的过这些妖怪?”   “那……为什么不跑呢?”扶桑犹豫着问道。   “基本上每条通到外面的路都有妖怪守着,年轻人想逃到外面,可根本无路可逃啊!”老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们想向杜衡求救,可出去的年轻人都没能回来。”   扶桑心里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把耿介推到老人家的面前,“阿婆,阿婆,这个人除妖很厉害的,天底下没有打得过他的妖怪!过不了多久,他一定能把这里的妖怪都除完的!”   耿介不大习惯自己突然被推到前面,楞了一下,却也坚定出声,“阿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扶桑抚着老人瘦骨嶙峋,布满皱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说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家抬头,混浊的眼里都是泪水,低声安慰着自己,也是在安慰着扶桑,“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留他们在家里吃饭,扶桑推辞了,与耿介一同离开。   以他们的修为,五谷精微对他们已经不是必须的东西了,可他们却还是喜欢照着寻常人类的习惯,可如今……   扶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耿介牵起来,抬头有些困惑的看着他的眼睛。   耿介的眼里有光,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守护的大地,我绝不会让它出现任何问题!”   鬼使神差的,扶桑点了点头。      ☆、桃花三两枝(四)   今日,耿介又救下了一个女人,他如今已经能够轻松的杀死所遇到的妖怪。   只是,这一个……有一些的麻烦。   扶桑皱了皱眉头,有些烦。   分一点余光向耿介那边看去,翻了个白眼,扶桑很烦躁的收回了目光。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这边却是热闹的紧。   “小女子芸娘叩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大恩大恩,奴家……奴家愿以身相许,求公子成全!”约莫是双十年华的少女,看着一身衣服的料子,应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我本就是为了除妖,救你不过是顺手之事,不必挂念。”耿介皱了皱眉头,这姑娘怎么那么难缠?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给了扶桑。   扶桑自然是感受到了耿介的目光,不过,她看到的可不是什么求助的目光,而是,为难的目光。   心里升起一股子无名之火,刚想出口说点什么,却听到那姑娘说。   “若是公子不愿姐姐为难,奴家甘愿为妾为婢,只求能够常伴公子身侧,以谢公子大恩大德。”   耿介的心思只停留在前半句的姐姐上,后面的话他一句都听不进去,姐姐?他和扶桑,看起来像一对吗?   原来,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浅笑,落到了扶桑眼中,自然是成了另为一种味道。   “耿介侄儿,既然人家如此心意诚诚,姑姑这就做主,成全了你这一对好姻缘!”说到最后,扶桑有点咬牙切齿!也不管面前是不是有凡人存在,施了个法术就从此地消失。   芸娘楞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是看见了扶桑刚才故意露出来的半截尾巴,看向耿介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畏惧。   她方才是听见那个妖怪自称是恩公的姑姑,那恩公……   不会,恩公怎么可能会是妖怪!不可能!不可能!   耿介便是榆木脑袋也该反应过来扶桑是生气了,可她为什么会生气呢?会不会是他想的那个理由?   想到这里耿介不想对面前这个姑娘讲什么道理了,他只想快点将她甩了,好去找扶桑说清楚。   “姑娘,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别把我的身份说出去,我也只是想除些妖怪,为自己的修行,增些功德。”耿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脑子里却在想扶桑会往哪个方向去了。   “可是……恩公……”芸娘还是想要纠缠,在这个男人救了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动了心了,这般芝兰玉树的人,若是不曾遇到就算了,可是今日,她遇到了,他还救了她,他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耿介见她还不愿意放弃,当下便冷了脸,“姑娘你好自为之,即便你暴露了我二人的身份,你以为,这里的人会相信你吗?”他扯了扯嘴唇,笑意不达眼底,“我为除妖而来,却也不介意等妖怪吃了人,我再动手杀了妖怪。姑娘若是聪明的话,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芸娘被耿介的气势吓了一跳,依旧是那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可却像是换了个魂一样,仿佛刚才想要杀了的她的妖怪附身在他的身上。   芸娘怕了……忙说,“是芸娘贪心了,还望公子不要计较酝酿的一时糊涂。”   耿介不再理会,他得赶快找到扶桑。   扶桑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这湖边的景致确实还不错,她烦躁的往湖里扔石头。   “这小没良心的,这才多久啊,就被人家姑娘勾的连魂都没有剩下,还说什么是修道之人呢?”   “难道修道之人都和他一般急色?”   “混蛋!这就是个小混蛋!”   “既然喜欢人类女子,当初抱我干什么?”   “左右我是做不到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混蛋!小混蛋!”   “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凡人吧?”   “我都出来那么久了,混蛋!你怎么还没过来?”   “怕是早就厌烦了我这么个臭脾气吧?现在看我走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混蛋!”   耿介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知道扶桑喜欢水,便猜到她应该是在此处,当时当时心里着急,竟然忘了自己可以用法术,一路跑过来,现在气息都还不大稳。   “扶桑~”耿介试探着叫她,向她靠近。   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耿介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想那一抹红润靠近。   扶桑呆了,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知道嘴上传来一点微凉的感觉。   扶桑睁着的眼睛看得他心虚,耿介索性用另一只手将她的眼睛盖住,细细吮吸唇间的那一道甘甜滋味。      ☆、桃花三两枝(五)   扶桑的脸有些红,她能感受到耿介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有些急促。   突然就想起来刚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容貌是一样的容貌,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当时那个冥顽不灵的小道士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面前的这个人,一身正气,却丝毫不古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里不乏魅骨。   他和云荼太像了,可又是不一样的。   他的正气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可云荼不一样,云荼从来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的善。   扶桑突然就不想分清个所以然,这么多年了,她有些累。   不管是当云荼爱上久凝之后才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还是遇见耿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曾经被云荼宠坏了的事实,还是耿介从开始的痛恨到迷茫到相信再到如今的动情……   她想要一个怀抱,在自己精疲力竭之后,能够哄她入眠。   她想要一个怀抱,能让自己全身心的相信,所有的困难,他都会陪她一同面对。   从前,她一直躲在云荼身后,享受着他的庇护,却不知这庇护有多么珍贵,如果她能早些时候意识到的话,也许她会早一些发现自己的感情,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如今,她不想错过了,她想要试一试。   “耿介。”扶桑看着他,认真地唤他的名字。   “不是说妖便是妖,哪里有什么正邪之分吗?”扶桑坐在湖边的石阶上,蛇尾欢快的在水中游动。   耿介楞了一下,这话实在耳熟,他知道扶桑的心思,倒也配合   “扶桑,是我当初太过愚昧了。”耿介低头,心里后悔得紧。   “既然当初太过愚昧,如今,想来是知道错了,既然知道错了,那倒也不枉我用心教导你一场,回去吧。”   “可是扶桑,我……我,我喜欢你啊。”耿介的脸上飘起了两抹红霞。   有些话,说出口才能让彼此明了,再亲密的人,也会对自己的猜测有所怀疑,也会因为心中太过在意而畏首畏尾。   扶桑心里欢喜极了,可脸上还是端着,不做搭理。   “耿介,可是云荼哥哥会在我的心里,呆上很久很久。”扶桑叹了口气,不敢去看耿介的脸色,“他从我的生命之中消失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爱着他的,他教会我什么是爱,却又爱上了别的女人。”   耿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扶桑是爱着他的父亲的,可他也以为,扶桑的心里会有他的,迟早有一天,扶桑的心里会只有他一个人的。   可如今,扶桑就这么直白的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了,耿介不知道,不知道她会做何打算,他不自信,他害怕。   他看着扶桑,可只能看着扶桑撇过头去。   “我今日这火发得莫名其妙,耿介,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思,往后,我可能也会发这样莫名其妙的火。”扶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逝者已矣,我会努力让云荼哥哥回到云荼哥哥的位置上去。而你,我想要不管在什么时候,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你明白吗?”   耿介犹豫害怕的内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他的扶桑,他的扶桑,他的扶桑,把她的未来完完全全的交给了他,“扶桑,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谢谢你,谢谢你!”   “耿介,你愿意等我吗?”扶桑靠到他的怀里,轻声问道。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着你。”耿介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是紧紧地搭在她的腰间,仿佛在害怕她会逃离。   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只是扶桑多了个睡觉的地方,耿介的怀里。   扶桑嗜睡,因为睡着了能够让大地之中的灵气回到她的身上,这才是女娲一族特有的力量。   原本,扶桑没想过要活着,可是如今,她想要活着,不管到时候需要用多长时间来恢复,她都想要活着。   耿介最近在白日里都会回忆起那些关于扶桑和云荼的记忆,他依旧想不通,为什么这些记忆会出现在脑海中,有些瞬间,他下意识的对着已经睡着了的扶桑轻声喊着丫头,那种熟悉的心痛瞬间蔓延,他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耿介还是云荼。   低头看着扶桑在睡梦中安然的笑容,耿介觉得心里都变得柔和了。   他的扶桑,不管经历多少事情,在他怀里,能够像个孩童一般,全身心地依恋着他。   即便她的心里永远都没有办法忘掉云荼,可那又怎样呢?   她的眼里只会是他!   耿介心里不是没有想过,他就是云荼。   梦里总是有个声音让他想起来想起来,可是他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是遗忘着的,除了连扶桑都不知道的事情。   可这太荒谬了,他出生时云荼去世,而云荼是不能够转世投胎的,他不可能是云荼。   可是脑海中关于云荼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在完善,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敢告诉扶桑,他总是害怕的。   胸前传来一点湿意,这丫头睡着了又流口水了,耿介无奈苦笑,可又不敢把她挪个位置,生怕她被自己的动作吵醒了,他知道扶桑需要睡眠。   可是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又呢?   明明扶桑在这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不由得让他又想到了那个荒谬的假设,他和云荼,到底还有什么联系呢?   也许,将内丹之中的所有修为都吸收到血脉之中,就会知道答案。      ☆、桃花三两枝(六)   重新回到杜衡,耿介只觉得这半年多的光阴似乎比他这一生还要漫长。   离开杜衡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派仙气缭绕,生机蓬勃的景象,那时,他还是杜衡山上天资最为聪慧的弟子。   可如今,这里一片死气沉沉,倒像是冥界的大门。   “耿介。”扶桑有些担心他,毕竟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如今,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扶桑听到附近有厮杀声,本以为杜衡弟子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倒没有想到,还有人能够逃出来。   不过,如果他们今日没有及时赶到的话,那逃出来的,也应当只是一具尸体了。   耿介看了扶桑一眼,“我先过去,似乎是沈之师兄和何曼师妹。”   扶桑点了点头,没有必要,她最好不要动用法力,她得把这些法力留到最后。   倒也不远,扶桑过去的时候,耿介已经将妖兽斩杀,而另外两个人,身上受了不少伤,十分狼狈。   “师兄,这山上的事情,你们?可是知道了。”耿介叹了一口气,取了些伤药递给二人,看到扶桑过来,向她伸手,示意她过来,并对面前的两个人介绍,“这是我的妻子,扶桑。”   扶桑示第一次听到耿介在人前介绍她,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后,狠狠地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肉,轻声嘟囔,“谁是你妻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等山上的事情结束了之后,我们就回去成亲。”耿介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揉了揉她的长发。   “看师弟的意思,是知道山上的变故了吗?”沈之沉声问道。   何曼却没有这般冷静了,她看到的是,她最敬爱的师兄,指着一个半妖对她说,这是他的妻子!这让她怎么接受?“耿介师兄,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个半妖!你怎么能?怎么能!”   扶桑听她这么说,倒也不恼,只是玩味的看着耿介,想知道他要怎么回答。   出乎意料的,最先回答的,竟然是沈之。   “小师妹,你忘了山上的事情吗?你忘了当时在大漠中的事情吗?师兄以为,此番侥幸逃出来,你会有所长进的。”   “师兄!”何曼咬牙,却也不敢再作反驳。   “大漠?”耿介奇怪的看了扶桑一眼,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总归是要护着那些没有做过恶的妖怪,路上遇见了他们三人,顺手救了一只怀孕的母狼,顺便,把那三个小崽子仍在大漠里晒了几天。”扶桑简单的挑了些重点来说。   耿介苦笑,这确实是她扶桑做得出来的事情,她向来恩怨分明。   “还是同我们说说山上的情形吧。”   “我不知道山上还有没有人活着,当初下山的几个师兄弟都接到消息,提前回到山上,却没有想到,师父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师父了。”沈之叹了口气,回忆起在山上的那几日,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山上有很多妖兽,妖兽吸食凡人灵气,师父剜了妖兽内丹,将其中修为化为己用,我们本想劝一劝师父,却被师父关到锁妖塔里。”   “里面,全部都是我杜衡弟子,师父每日都会从锁妖塔中抓出几名弟子,被抓出去的弟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是几个师兄弟们护着我们二人逃走的,我和师妹看着他们被妖兽吸完了灵气,倒在地上。我不知道到底是我们自己逃出去的,还是师父故意将我们放出去的。”   “我们本意是想去大漠,寻找这位姑娘的,我们当时看她将妖丹变成一汪绿洲,也知道,是因为她的关系,那狼群才不敢来追杀我们。我想,那姑娘应当是个好人,便想去找她,看她有没有办法,却没想到,你们二人是一同回来的。”沈之本是想说,却没想到那姑娘竟然成了你的妻子,顾及到何曼的心思,才这么说的。   “耿介师弟,周流师弟让我转述给你,当日他鬼迷心窍,多有得罪,还望你能够原谅他这一回。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同门师兄弟,看在他如今已经不在了的份上,往事就都做算了吧。”   “做算?如何做算?”耿介轻声问道,稍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夫妻二人,与独离有宿命之仇,不管你们如何,我们都会肃清杜衡。你们若愿意,往后,可以将杜衡发扬光大,若是不愿,倒也无妨,万物盛衰有时,杜衡也自有他的命数。”   沈之没有想到耿介竟然这样不给他面子,刚才他是看到了耿介的实力的,他知道,不管是过去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都不是耿介的对手,可心里面却还是不平的。   “当时,我与耿介联手杀了上古妖兽,精疲力竭,可他们,却想要我们死。”扶桑心疼耿介,她知道这个人是重情义的,即便他很少会把自己的情感外露。   沈之听了,是彻底的没脾气了,耿介不是师父最早收的弟子,在他之上,还有不少师兄,可因着他的天资最高,师父也是最为宠爱他,这未来的掌门之位,若是依着师父的性子,应该会交给耿介。   师兄弟们之间自然是有不服的,耿介待人向来冷淡,落了个不好相处的坏名声,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人也不少,他倒是从未计较过,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耿介师兄,你怎么能对师父直呼其名呢?”何曼眼里含泪,这个半妖成了耿介师兄的妻子本来就够令她生气了,可耿介师兄怎么……连师父的名讳都直呼其口了呢?虽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毕竟是师父啊,养育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师父啊!   这一定都是那个半妖害的!何曼拭去了眼泪,狠狠的盯着扶桑。   耿介注意到了何曼的目光,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就把扶桑护在了身后,沉声道,“我与独离师徒情分早就没了!他是人面兽心的歹人,而我,不过是个半妖,因着父亲留给我的修为,被他盯上的半妖,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报仇也好,除害也罢,这都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至于扶桑,我不想听到任何一句诋毁她的话,尤其是你,何曼。”   说到最后,耿介的话里透着一股子威压,逼的何曼抬不起头来。   沈之震惊,他知道耿介修为厉害,却没有想到是这般厉害,对耿介的话,也不由自主地都信了。   “耿介徒儿,为师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是独离的声音,从山上大殿之中传来。   沈之和何曼受不住这声音之中霸道的修为,控制不住的匍匐在地,咳出一口黑血。   还是扶桑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扯了扯耿介的袖子。   耿介会意,朝那两人周围扔了个结界过去。      ☆、曾记缘生否(一)   沈之知道是耿介救了他们,刚才师父的一番话不是为了找耿介叙旧,而是为了除去他们这两个擅自逃出来的弟子。   方才耿介三言两语之间,他只知道这两人与独离是有仇的,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他又是没有听懂的。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若是耿介能够杀了独离,杜衡将会是他的。   耿介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说他是半妖,他虽不太相信,却也不敢怀疑,只当是为了让扶桑的身份正经一些。   杜衡的掌门之位,他是想的,可他也知道,他虽是最年长的师兄,可若是耿介想要与他一争,他是没有半点法子的。   现在正好,耿介不要,而他,想要!   他们各取所需,虽然不太正派,可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何曼,他会管好她的那张嘴的。   耿介知道沈之懂他的意思了,便也不打算在此处逗留,大殿之中,还有更棘手的人等着他。   扶桑是不大放心杜衡的弟子,却也相信耿介的判断。   独离设了禁制,不能御剑而行。   两个人只好慢慢向山顶走去。   广袖之下,两个人十指相连。   扶桑有信心,耿介一定能打败独离。   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一旦过度损耗修为,就睡陷入沉睡之中。   可如今的情势由不得她选择,她必须负担起她的责任,只是害怕,不知道耿介要等她等上多久。   “扶桑,别担心。”耿介捏了捏她的掌心,他知道扶桑在想些什么,却觉得无力,他愿为她守天下安平,可有些事情,只能由她来做。   “嗯?”扶桑歪过头去,看他。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耿介换了个姿势,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与她相扣。   扶桑老实的摇了摇头,他说过的话不少,具体是哪一句她还真的是分不出来。   耿介无奈,勾着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管多久,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的。”   扶桑难得脸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山上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耿介笑出了声,倒也识相的很快就憋回去了,忍着笑看着她。   扶桑感受到了那份热切的目光,脸上火烧火燎,这厮怎么越发的勾人了呢?   脚步是放慢了,就是不敢看他了。   耿介也不戳破她。   初见时,扶桑就是一副风流模样,男人的胸口,说摸就摸,半分自觉都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子的印象在他脑海里面挥之不去,甚至当她正经起来,他还有些恍惚,以为那副正经的模样只是她扮演出来骗他的。   还是现在这副模样看着像是个女儿家,会害羞,会撒娇,有几分孩子气,最重要的是,不会一个人承担下所有。   耿介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些属于云荼的记忆,忽然就不想抗拒这些记忆了,如果他是云荼,那他一定能够护住他的姑娘的。如果他是云荼,他的姑娘一定不用承受那么多的。   其实,如果他是云荼的话,也挺好的。   至少,他的姑娘的一生他都有参与进去。   他嫉妒云荼,嫉妒他白白占有了扶桑成长的历程,将她宠得离不开他之后,转身爱上了另一个人。   “扶桑,你说,如果我是父亲会如何?”耿介轻声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扶桑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心里却不能平静,耿介就是云荼,其实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曾记缘生否(二)   夫曳的逃避,无妄的复活,久凝的转世,耿介不愿谈及的梦境,还有她从那时起明显受到的某些禁制……   问题很多,可连起来看,却不难发现其中的共鸣。   耿介也有这种感觉,对吗?   如果耿介是云荼,那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无妄无妄,游者鞅掌,以观无妄,什么才是真相?   “我不管你是谁,我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会给我买糖葫芦和兔子灯笼的男人,那个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的男人,那个一直都对我好的男人。”扶桑微笑着看他,耿介和云荼,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云荼的死教会她什么是爱,耿介的陪伴让她知晓其中的酸甜。   耿介放下心来,不再想这个荒谬的假设,“扶桑,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管遇到了什么,你我本就应当一同承担。”   “好一个一同承担!今日,本座就要看你们二人如何一同承担!”是独离的声音。   这还是独离吗?印堂发黑,分明是垂死之相!可修为却是极其霸道。   像人,却又不是人,像妖,却又好像还多了点什么。   是魔!   六界之中,数量最少的,却又是最为可怕的一界,便是魔界。   “耿介,这么多年了,你活得窝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当真可笑!”独离已经不再是独离,或者可以称他为魔尊独离。   “你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实在是无趣的紧,倒不如,本座帮你一把。”独离倒是不急着和耿介过招,他与耿介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万年前。   万年前,司战神之位的是耿介。   多余的补天之石吸收天地灵气,生出的精灵,无欲无求,主杀,善战。   那个时候天地还不大太平,魔族兴旺,其余五界苦不堪言。   还是战神的耿介终日活在杀戮之中,冷漠而难以接近。   神大多各司其职,注意到了战神的问题的神有很多,但他们并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们甚至有个可怕的猜测,为杀戮而生的神,若这六界之中再没有该杀之人,那他是否会变成他们的对手,届时,将无人能敌。   他们的猜测成真了,在那段没有对手的日子里,神界很不得安宁。   耿介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却使得自己更加暴躁,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旦停下杀戮,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洞会将他吞噬。   他是神,不老不伤,不死不灭。   他的生死,他说了不作数。   传闻七十二重天之上,是天道老人的寓所,他知道,他的生死,不过是天道老人的一念之差。   他踏上了前往七十二重天的征途,他在神界没有朋友,可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七十二重天之上哪里有那么容易,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到达那里,耿介也不知道。   他生而弑杀,魔界之人几乎被他屠尽,作为杀神,他的使命应当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对神界甚至是对六界的威胁。   还是石头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女娲的慈悲,能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大爱。   可他知道,他不一样。   他不会因为敌人的弱小,而选择放过他;他不会因为敌人最后的悔改,而选择放过他;他不会因为敌人是个好人,只是立场不同,而选择放过他……   在他眼里,六界生灵,不过是敌人和不是敌人的区别。   前者他痛下杀手,后者,他渴求着他们变成前者,然后,由他痛下杀手。   寻找七十二重天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为什么要压抑着自己?他为杀戮而生,为何要压抑天性?   他打算放弃寻找七十二重天的入口,他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   不管是善的还是恶的,他起了杀心的,一概不会放过。   直到有一天,他杀了一条母蛇,正在孵化子女的母蛇。   蛇女破壳而出,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本能的向他靠近。   耿介愣了愣,竟是呆呆的看着蛇女向他靠近,然后,缠在他的手上,咬了他一口。   常年杀戮,他的手指带着不少茧子。   刚出生的蛇女的牙口自然是伤不到他的。   耿介吃惊,他竟然没有对这个刚出生的蛇女起了杀心。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给这个蛇女度了千年修为。   蛇女化成人形的时候,心智还是个婴儿,分明是成年女子的模样,却哭得像个孩子。   耿介跑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小姑娘。   他可以杀了她,可是发现,他好像并不愿意这么做。   蛇女依靠着嗅觉找到了他,她还不大会化形,所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白色的蟒蛇,蛇身上有金色的云纹。   而蛇女找到他之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张嘴,咬了他一口,实打实的。   耿介下意识的把她甩了出去。   蛇女撞到树上,晕死过去。   耿介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伤口,没过多久,就愈合了。   “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话说出口,连耿介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似乎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下意识的找到蛇女所在的地方,他刚才那一下子,虽说是收敛了力道,可威力却不会小太多,幸好这小家伙皮糙肉厚,经得起他如此粗暴的对待。   想了想,还是施法替这蛇女开了灵智,难得心平气和的等她醒过来。   蛇女似乎不怕他,耿介想。   可当他发现蛇女表达情感的动作就是咬他一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蛇女确实不怕他。   独来独往久了,身边突然多了个小跟班,这种感觉对耿介来说很新奇。   他还是老样子,弑杀。   遇见不顺眼的,即便是个好人,他也会动手,而且,死相极其难看。   他想要看一看,蛇女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可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只是,当他成功了的那个时候,他却后悔不已。      ☆、曾记缘生否(三)   魔尊回来了,蛰伏数千年,在魔族几乎要从六界之中消失的时候,他回来了。   耿介杀过魔族数千万子民,其中不乏魔尊麾下大将,他都赢得轻而易举。   在耿介眼中,从前只有敌人和不是敌人,现在又多了个蛇女。   他会耐心的教蛇女说话,也会用死状极其可怕的尸体想要逼迫蛇女露出害怕的情绪。   蛇女虽然开了灵智,但她并不认为耿介经常的滥杀无辜有什么不对的,对她而言,耿介就是她的一切。   她不明白,为什么耿介总是很期待地看着她,当他把死相极其难看的尸体丢到她的面前的时候。   她知道,耿介喜欢打架,还知道,耿介很厉害,打架从来都不会输。   她不知道自己在耿介身边跟了多久,耿介有的时候,会交给她一些小法术。   她知道耿介喜欢看她捕猎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她也会努力的向他看齐,比如说,捕猎的时候把猎物折磨一番,再进食。   神界的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耿介了,耿介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危险,扔得远远的,到也挺好,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可是魔尊的出现,让他们不得不下界寻找耿介。   司命神君找到耿介的时候,蛇女刚捕完猎,蛇腹圆圆的突起一块,蛇头靠在耿介的肩头,尖牙却是扎进了耿介的肩膀的。   司命过去的时候,他的腿都是在抖的。   “何事?”耿介懒洋洋地靠在树下,他已经懒得纠正蛇女的这个奇怪的毛病了,左右也伤不到他,不痛不痒,由她去了倒也无妨。   司命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忙道,“魔尊归来,还望司战神君去一趟魔界。”   耿介听了,顿时打起了精神,魔尊?=敌人?=很有趣的敌人。   他喜欢杀戮,更喜欢势均力敌的杀戮,他有预感,这个魔尊会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会去的。”耿介点头,算是应了。   司命看到他看中熟悉的光芒,连忙告退,“那就有劳司战神君了。”   蛇女不懂,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那么胆小呢?明明耿介什么都没有做啊。   “想去魔界看看吗?”耿介点了点蛇女的头,“有个很好玩的家伙在等着我们。”   回应他的,是肩膀上新添的一个牙印。   “耿介,为什么我永远都没办法在你身上留下牙印呢?”蛇女懵懵的问。   她的本能告诉她,只有在他身上烙下了牙印,他才会永远都在她的身边。   耿介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压抑,和以往的难过并不太一样的感觉,可是却逼得他很不爽。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在我身上留下牙印呢?”   魔尊果然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战,出奇的长久,就到连耿介都产生了疲累的感觉。   他是战神之体,不论如何都死不了,可身上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却越来源慢。   魔族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存在,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出来,真是奇怪。   魔尊也身受重伤。   耿介想,这真是个缩头乌龟,打不过了就要跑,虽说是累了点,还是去追上他吧,他还是比较喜欢魔尊鲜血淋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蛇女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自发的缠在了耿介的身上。   耿介想,不管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这一处山头。   身受重伤的魔尊站在阵法中间,周围是黑压压的魔族。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想,原来魔族还有那么多子民啊,也是不容易。   他本就善战,看到这样子的情形,他知道他们有着什么阴谋在等着他,脑海里突然间浮现了疑问,这一战,他会不会战死?   肩膀上蛇女孜孜不倦的试图烙下牙印。   耿介想,在他最想死去的时候却死不了,如今,他想活着了,却踏入了死局。   他让蛇女化成人形,将她护在身后。   魔尊扯着嘶哑的声音,面容扭曲,他说,“战神吗?记住,今日将要将你斩杀的是魔尊独离!”   下方原本是黑压压的魔族,在独离说完话的时候,全部自刎,鲜血从颈间流出,酿成血海。   “今日我独离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将你斩杀,报我魔族近乎灭族之仇!”   耿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处在这阵法之中已经动弹不得,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当血光冲过来的时候,他睁着眼,看着底下魔尊独离丑陋而扭曲的面孔,心里却是有些茫然。   血光入体,很痛,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剧烈的疼痛。   下意识的低头,蛇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前,胸口空荡荡的,只是有血水不停地滴落。   蛇女已经没办法维持人形了,可她却不愿意变回蛇形,她记得,耿介刚刚让她化成人形站在他身后,可是她一样都没有做到,他会不会生气?   她已经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了,她不知道耿介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蛇女变回了原形,没有呼吸。   耿介觉得,怀里的尸体实在可怕,可怕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不想死,更不想她死!   可她死了,最后的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眼泪是弱者才会留的液体,可他看见他的眼泪落在了蛇女的鳞甲上。   耿介抱着蛇女,一步一步的向独离走去,胸口是巨大的血洞,月白的长衫已经沾满了猩红。   独离从未有过这么剧烈的恐惧之情。   没有心的人被伤了心会是什么样子?   “是你,杀了他。”耿介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寻常的事情。   独离反复告诉自己,他布的是诛神的阵法,又有魔族数万子民以身祭阵,即便是被那蛇妖在中间挡了一下,耿介也不会好过。   他受的伤绝对比他还重,这一战,他必须赢,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魔族子民。   耿介出手极快,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知道自己的温度渐渐和蛇女身上的温度一致,衣服越来越湿,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独离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战胜耿介这么一个垂死之态的神,他知道,他会死在他的手下,可看到耿介这个样子,他忽然高兴起来。   “战神耿介,你才是天生的魔族中人,本座等着,终有一日,你会将魔族发扬光大!”   耿介没有理会独离死前的胡言乱语,他觉得身体沉得很,也乏得很,跪坐在地上,头靠在蛇女身上,闭上眼,嗯,不想再睁开了。   他的意识一直漂浮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似乎又回到了没有遇到蛇女的时候,想要杀戮。      ☆、曾记缘生否(四)   似乎是睡着了,在那片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脑子混沌的很,却是一片空白。   他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挣脱出来,原来是个壳啊。   没有多想,他直接把周围的蛇蛋吞食入腹,蜷缩起身子,慢慢消化去了。   有个人身蛇尾的女子过来,给他取了个名字,云荼。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她,所以就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云荼活得随性,尤其是这一世,随意的很。   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他喜欢杀戮,他特别喜欢捕猎的时候猎物无处可逃时面露绝望的快感。   直到他能够化成人形了,周围的妖怪没少被他收拾。   可是当他想要杀死他们的时候,那个人身蛇尾的女子总会出现,拦住他。   他只能顺从,因为他打不过她。   可是当他没有对手的时候,那个人扔给他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联系,他知道,她死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妖君了,也知道从小一直都在关照他的不是什么人身蛇尾的怪物,而是女娲后人,包括她怀里的那个婴儿,也是女娲后人。   他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也知道这个小家伙的使命是什么。   他总想着要对她好一点,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躺在他的怀里,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交给她。   云荼发现,自从小姑娘到了他的身边,他就很少控制不住自己进行杀戮了。   小姑娘在他的照顾下一点一点的长大,虽然成长的速度是慢了点,可云荼还是欢喜得很。   他知道小姑娘的使命是守护大地,所以他想帮她,他想要修炼成神,因为,神是六界之中最厉害的存在。   可是他后悔了。   当扶桑把妖族试图拉拢他的宗族之女放进洞府里的时候,他知道,他动了情。   可他修的是神,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够再回头。   当诛杀了无妄的时候,他决定放手一搏,看看能不能骗过天道,让他和小姑娘厮守。   唉……可惜她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什么都不知道也好,免得她伤心。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有缘人的出现,直到,他遇上了独离这对师兄妹。   那时,他已经修得半神之体,只差最后的劫数,便可飞升成神,司战神之位。   可是,他的心思似乎夫曳发现了,这把由他亲手铸就的旷世奇兵。   出于无奈,只能将它封印。   他赶走了扶桑,催眠了自己,让他自己活在深爱着久凝的梦中。   后来,久凝怀孕了,他把毕生修为都给了久凝腹中胎儿。   他知道,那是个死胎,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是不想让久凝失望,而事实上,是无妄的作用。   上古有一术法,名为无妄。魂生两窍,天道不察。   他借用了耿杰的身体,安置了沉睡中的云荼的灵魂。   因着生长的环境的不同,养成了个截然不同的性子。   他与扶桑的命运,重新开始交缠。   故事的始终,便是这样。   梦境之中反复的声音让他想起来,无非就让他想起来,他就是云荼,云荼就是他。   而作为战神的那一世,却是独离还给他的记忆。   “我始终都没有忘记过,我魔族的灭族之恨!”独离自顾自的说道,“从前我以为你是云荼,倒也没有想做什么,可是你却算计到了我的身上。耿介啊耿介,我就说这个名字怎么会如此巧合?没有想到,当真是故人!”   “你为什么会有前世的记忆?”扶桑握着耿介的手,过往的种种,她同他一道看过,没有想过,他们的缘分尽然如此之深。   “哼!冥界那帮废物能奈我何?”独离嗤笑,“我以为战神大人应当也不会忘记过往,倒不曾想,战神大人的心性如此脆肉。”   “我已经不战神了。”耿介沉声道。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独离的声音中带着诡异的期待,“我说,你才是天生的魔族,嗜杀如命,你我虽有仇在身,可你应当回到魔族,这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扶桑听闻,心很快就沉了下去,那一世,作为司战之神的耿介,确实像个魔族,她不是蛇女,耿介于她而言,并不是盲目的信仰。      ☆、曾记缘生否(五)   耿介狠狠的赏了她一个脑瓜子,扶桑知错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她不该怀疑他的。   只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我的慈悲,不管是蛇女还是扶桑,都是我的慈悲。”   慈悲的战神,又怎会与魔族同流合污呢?   扶桑笑了,心里却在落泪,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并不真切,可是今生种种,却是真的无法轻易放下。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云荼入骨,察觉之时,她以为云荼与已故。   本想着照顾照顾云荼的后人,却没有想到,一来二去,两心欢喜。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她爱的人爱着她。   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事情吗?他们不管用怎样的方法,都不可能在一起。   本以为云荼只是修神道,拼了全力与天道赌上一赌,让他肉身陨灭,灵魂重铸,便可以逃过这一场命运。   可他本就是战神命格,不过是身受重伤才入了轮回的司战之神,他逃不开他的身份。   而她,赌不起他的命。   她的云荼,她的耿介,从此往后,都不会再属于她了。   耿介看到扶桑勉强的脸色,本想安慰安慰她,可独离却并不打算给他们这样一个温存的机会。   兜兜转转,又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阵法。   杜衡大殿,便是当年的那个山头。   上古的阵法,经过万年的风雨侵蚀,巍然不动。   耿介却是轻松地打乱了阵法,“你还是魔,可我早就不是神了。”   万事皆有因果,耿介不再是神,会受伤,也会死亡,而法力修为,连当年的毫毛都没有剩下。   这一战,并不轻松,即便是夫曳在手。   独离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今日这一切,这四方大地之中的灵气皆被他用魔族秘术吸收殆尽,又借助精怪之力,吸收了大量的人类的灵气。   而他一届修道之士的普通身体,也在这过度的修为的冲撞之下,变得丑陋不堪。   扶桑在一旁看着,等待出手的机会。   如今的独离,身为战神的耿介可以不放在眼里,身为妖君的云荼也能轻易打败他,可是,如今的耿介,却不一定能够打败他。   扶桑早些时候是没有存着自己动手的念头的,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的感情之后,就没有再袖手旁观的打算了。   可是现在,她只想以命相搏。   扶桑清楚的知道,她不想再活着了,她相信耿介会拼尽全力,正如当年云荼孤注一掷动用了名为无妄的术法,可她不想再看到他受伤了。   他为了她死了两次,每一次都会比前一世要弱小。   她知道他骨子里是崇拜力量的,可是却因为她,一次次的变得弱小。   近万年来,司战之神的位置一直空着,他在等待着耿介的归来。   扶桑苦笑,神是不能动情的。   不知道以后,天道会用什么法子断了耿介的情根,让他忘了自己呢?   扶桑抓住空当,趁着耿介被独离击中的瞬间,十指化为利刃,将他的心脏挖出。   受了他一掌,扶桑痛的几乎要咯血出来,却强撑着心神,将手中的心脏捏碎。   没了心脏的独离,很快就被耿介击杀了。   耿介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慌忙回头看,是扶桑流泪的双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嘴角上扬,是在笑。   “扶桑!不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扶桑已经被一个金色的光球笼罩住了,他没办法靠近半分。   耿介失力跪在地上,“扶桑!扶桑!你听一听我啊!听一听我说话啊!扶桑!”   光球之中的扶桑已经听不见任何东西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身上的修为越来越少,灵力越来越匮乏,连带着五感也慢慢消失。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在想,耿介,能不能不要忘记我,就算你会忘你曾经那么的喜欢我。   耿介看到光球的光芒渐渐减弱,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致也慢慢有了生机。   绿意盎然,光球消散。   耿介飞快的过去将地上女人抱在怀里。   青丝不再,雪白的长发落在他的身上,扶桑的面容变得苍老,皮肤上布满了褶皱。   夫曳化为人形,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耿介的模样,心里悲痛。   “她那么爱美,看到现在的样子,怕是不知道要哭上多久。”      ☆、为你守四方(一)   夫曳还是说出了真相,“她死了。”   耿介抬头看着夫曳,眼里涌动着杀气,“她不会死!”   风云变幻,天上的云层化作了老者的模样,“痴儿耿介,该回神界了。”   “没有慈悲的战神,会是下一个魔尊,倒不如,杀了我。”   “我可以帮你忘了她,神界不能没有战神。”   “我不是战神,我是杀神,从你们取走我的七情开始,我就注定成不了战神。”耿介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也对,如果你们不曾取走我的七情,我也不会有大杀四方的能力,到底,那是个混乱的世代,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选择。”   “痴儿,你既知道,就该回来。”   “魔尊已死,魔界已亡,战神没有存在的意义,而我所求的,从来都是一个她。”耿介低头看着扶桑,伸手想要将她皮肤上的褶皱抚平,“她是我的慈悲,没有她,万物皆可为敌,自始至终,我只会为她护四方安平。当初我一心求死,你却让我遇到了她,因果相生,你不是最懂这个的吗?”   “胡闹!”   语毕,云层散去,烈阳刺目,是盛夏的光景。   “那便是天道?”夫曳问道,心里却是有了答案。   耿介看着掌心重新浮现出来的星芒,倒不似之前那般彷徨了。   “嗯,回洞府吧,这一觉,她会睡上许久,我总归是等着她的。”   耿介起身,将扶桑抱在怀里,准备离开。   “耿介师兄!”   是何曼,从山下赶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沈之。   耿洁没有理会何曼的热情,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何曼感受到了耿介眼中的寒意,心里有些怕,不大利索的开口问道,“耿介师兄,你不把师兄弟们从锁妖塔中救出来吗?”   耿介觉得好笑,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我又不想留在杜衡。”   忽然又是想到了什么,耿介笑的恶劣,“还是说,就凭他们想要杀了我?”   “你记住,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慈悲了。”耿介看着怀里的扶桑,若是她看到了,定然会心有不忍。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耿介淡淡的看了一眼沈之,“我以为你是个识趣的,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休怪我出尔反尔,对杜衡赶尽杀绝。”   沈之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尾椎上升起,身体各处蔓延开来,心里再多的想法都不得不收下,向耿介行了个大礼,“还望耿介师弟将掌门信物赐予我。”   “夫曳本就是我的东西,虽说在独离手中待了几十年,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你若是能够打败我,夫曳送你又如何?可别说是我,你连他都打不过。”耿介说完,没有理会沈之僵硬的脸,径直向山下走去,经过沈之的时候,还是告诫道,“我活了数万年,见过不知道多少个因着贪得无厌害人害己的,你且好自为之。”   不多时,耿介就已经从杜衡消失了。   何曼被耿介的气势吓得不轻,过了许久才堪堪缓过来,用剑撑着自己走到沈之身边,“师兄,如今我们该作何打算?”   “师妹,你想做掌门夫人吗?”沈之偏过头去,问道,眼睛却透过何曼,看向远方,红日西沉,周围的景致却不似之前上山时那般,而是一片绿意盎然,“此番杜衡的劫难应当已经结束,而耿介也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出手帮助我们。”   “师兄……”何曼有些羞赧,可她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她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自己应该放弃的,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师兄虽不是师兄弟间天资最为聪慧的,却是最适合掌门的人选,如今被困在锁妖塔之中的师兄弟们修为大减,何曼愿和师兄一同负担起杜衡一脉。”   “或许,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沈之懂了何曼的意思,他们牵挂天下大道,可更爱惜自身利益,“未来的杜衡,会是另一番盛况。”   “何曼提前恭贺师兄。”   三月后,沈之正式继任杜衡掌门一职,与他同辈的师兄弟们,除了已经离开杜衡的耿介和成了他的夫人的何曼,均在三月前杜衡山上的一场变故中丧生。   前掌门独离因修炼时走火入魔,造成了杜衡大难,生生世世不得入杜衡宗祠。   五十年后,杜衡在沈之手中越发的壮大起来,便是贵族子弟,也不乏争着上杜衡拜师学艺的。   而沈之,劳碌了一生,在生命的最后,终于学会放下,他将杜衡交给自己看重的徒弟,与何曼一起,云游四方。   “师妹,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两个人的面容都不再年轻,身子却是因为常年修道,倒还算得上矫健。   “我当年以为我嫁的是权势,如今想来,你我这一路走来,那里只是什么名啊利啊。”何曼伸手勾住沈之的手,然后被牢牢握住,“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杜衡掌门,可我在你身边,不一直都是那个使着小性子的小师妹吗?师兄知道就好,可别再问了,不然我这老脸该红了。”   “你啊你!”沈之失笑,十指所触的解释斑驳的皱纹,可心里看见的,依旧是五十年前,小师妹如玉的十指,“我一生追名逐利,难为你不离不弃。”   何曼微微低下了头,一大把年纪了,在沈之面前,却还是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走着走着,沈之突然停下来了,示意何曼抬头。   远处,青年坐在湖边,怀里抱着个姑娘,姑娘一地银发,安静得很。   “可是故人?”何曼疑惑地看着沈之。   “他真的一点没变,你我,却是垂垂老矣。”沈之的语气之中不无怅然,他还记得那人告诫他不能贪心,往后,再没能对他生出半分妒忌。   何曼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耿介师兄?”   “夫曳,把故人带过来吧。”耿介吩咐道,眼睛,却不曾从怀里的扶桑身上移开过。   “二位请跟我来,我家主人有请。”夫曳看着耿介几十年如一日的等待着扶桑的苏醒,他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风流郎君,如今看来,倒颇有几分寡淡的模样。   “许久不见。”耿介偏过头去,看了看。   “你却还是当年模样。”沈之看着耿介怀里的人,看上去是还没有醒过来,“她还没醒来?”   “她自幼被我宠着,懒散惯了。”耿介低头看着怀里的扶桑,她的容貌已经不再是刚从杜衡出来似的那般枯槁,可这头发却始终没能变回来,“晓得我会等她,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一时间有些安静,虽是故人,却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罢了,你们自行里去吧。”耿介叹了口气,下了别令。   沈之牵着何曼,慢慢向远处走去,心中默念了声珍重。   耿介太苦,连他们看着都觉着苦到了心里。      ☆、为你守四方(二)   耿介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几百年来,他的生活有规律的很。   每日带着扶桑到湖边晒太阳,等到正午的时候,带她回洞府里的温泉中泡上一个时辰,下午,再继续把她带到湖边。   他不用睡觉,长夜漫漫,看着她的容颜很快就挨到了天亮。   他依旧是司战之神,慢慢的也恢复了当年的法力,司命神君倒是来得勤快。   每次的开头总是差不了多少,“司战神君,北荒之尽有魔族余孽出没,还请您走一遭。”   “司战神君,南蛮之地有上古妖兽出没,还请您走上一遭。”   诸如此类。   耿介总是只身前往,他法力已经恢复,不再需要夫曳的帮助,有妖兽和魔族出没的地方都是些极苦之地,他自然是没有办法将扶桑带去的,于是,照顾扶桑的担子就落在了夫曳头上。   司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对耿介有些发憷,万年前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来的次数多了,司命也就知道了,这位其实并没有生出多大变化,不过是因着蛇女重新有了七情六欲。   司战与他们不同,他们本就已经看破了七情六欲,而司战,是当初天道与女娲联手将他身上的七情六欲去除,为的是他能够战无不胜。   这样的做法确实是狠了些,可当时,确实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当初的蛇女,如今的扶桑,却让司战重新生出了七情六欲,却也让他看不破七情六欲。   司战之神不能再回神界,并且,他的法力会受到诸多限制。   耿介知道,不过他无所谓,天地之间,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扶桑。   司命到没有从前那般害怕了,动了情的司战,总是会顾忌着小姑娘的喜好的。   他查了查小姑娘的命簿,一片空白,任由他怎么捯饬,都没办法在上面写下一个字。   告诉司战的时候,那人却是意料之中。   耿介知道司命的苦心,他是神界诸神之中与他说的话最多的一个,若是扶桑的命簿能由司命定下,那她根本不可能会与他纠缠。   扶桑的气色渐渐好起来,前两日,夫曳告诉他,他的小姑娘已经睡了七百年了,已经那么久了吗?   当日扶桑形容枯槁,分明是个迟暮之年的女子模样,如今,也慢慢的变回了少女的模样,他是欣喜的,等上多久,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小姑娘能够醒过来。   自从遇上了扶桑,他的耐心越发的好了,从前,他等了数千年,终于等到扶桑懂了情,如今,再等上数千年,他也等得起,他知道,他的小姑娘舍不得他终日孤独。   大概是扶桑沉睡了近一百多年,子规和三七寻到这一处,不敢常住在这边,只能时常过来看看。   “扶桑,你这一觉,睡得可实在是太久了。”子规喃喃,看着耿介有些心疼。   她感受的出来,耿介与当初的那个耿介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有一次,她刚好遇见了来此的司命星君,这才知道耿介的身份。   司命星君平和得很,倒是会与他讲一讲耿介昔日的模样,她听了,只觉得恍惚。   毕竟,子规最先见到的是云荼,把扶桑宠得无法无天的云荼,而不是手腕狠辣的司战之神,而她更没有见过云荼动手。   一来二去,司命对这只懵懂的雀儿倒有几分好感,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三七,三七说书为生,脑子里数不尽的话本故事,司命有时候多懒,直接搬了三七讲的故事套上去。   有的时候,兴致好的时候,夫曳也会加到他们的谈话中去。   唯独耿介,抱着沉睡着的扶桑,十指温和的描绘着她的眉眼。   又是几十个春夏,这两年来,华旭的国祚渐渐不行了,四处战乱不断,耿介为了防止凡人发现这一处,索性在山中布了个巨大的结界。   耿介这几日总觉得扶桑会醒过来,他鲜少会有这么强烈的直觉。   是正午时分,照着惯例,耿介将扶桑放到温泉之中,自己化了蛇形,缠在她身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闭眼假寐。   扶桑的意识很早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她一直都睁不开眼,她能感受到耿介的呼吸,却没有办法传给他任何的安慰。   耿介每日都在守候,而她,每日都在挣扎,挣扎着睁开眼睛。   是熟悉的温泉水,还缭绕着且雾气,这是扶桑睁眼看到的景象,左肩上微沉的触感提醒着她。   张了张嘴,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本以为耿介只是假寐,扶桑却发现自己弄出来的这些动静,没有把靠在肩上的人唤醒。   耿介向来警觉,如今这般,怕是真的累极了吧。   刚刚醒过来,扶桑的精神也不是很好,靠着身后的石头,又慢慢睡了过去。   因着是乱世,子规小筑必须要做一些准备,才能保住其中的美酒不被破坏,夫曳被拉过去帮忙了。   因此,耿介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的时候了。   他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化成人形,准备抱着扶桑从温泉中出去,却发现怀里的人动了动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扶桑动了动嘴,声音还有些嘶哑,“耿介,我回来了。”   扶桑看见,耿介深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因着自己的脸庞,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睡了太久,身子还不是很灵活。   “嗯,你回来了。”耿介笑了,眉眼之间尽是温暖,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身杀气的司战之神了。   扶桑张嘴想要继续问,却被耿介以吻封口,唇齿之间都是他的气息。   他靠在她的耳畔喘息,她的脸热得很,四处张望着,就是不敢看他。   “我是战神也是蛇妖,你懂吗?”耿介慢慢开口,“往后,我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不能再回到神界,却还是要做司战之神该做的事情,而我们,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这是天道的网开一面。”   扶桑感受着耿介说话间的鼻息打在她的耳垂上,心里痒痒的,他说了什么,也没有听得真切,只是知道,耿介与她之间,不会再有所阻拦。   扶桑放下心来,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这会子,眼巴巴的看着他,悄声娇气的问道,“那我是该唤你云荼哥哥还是耿介呢?”   耿介摇头,“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该唤我什么?”   扶桑懵了,第一世他是战神,她是蛇女,蛇女表达感情的法子直白得很,却也从未唤过他什么。第二世,他是云荼,她是被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她唤他云荼哥哥。第三世,她仗着自己年纪大,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扶桑犹豫着开口,“司战?神君?”   脑门穿在一阵疼痛,扶桑皱着眉头,怨怼的看着他。   耿介叹了口气,“丫头,你该唤我夫君。”   扶桑这会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忙说,“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凤冠霞帔,谁是你的妻了?”   “我以为,苍生为嫁,已经足够隆重。”   扶桑懂他,头埋在他的颈间,笑个不停。   她倒并不喜欢凡人嫁娶时的隆重景象,却是喜欢极了那一身火红的嫁衣。   耿介的瞳孔之中染上了几分朦胧,拽着扶桑一同倒在临水的石塌上,舌尖在她的耳垂上打转,哄着她,“丫头,化成双腿。”   扶桑从未受过这般的撩拨,痴痴的照着他的话做了,直到手下的触感变得微凉,才发现,他们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他尽数褪去。   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的手指微凉,所到之处,引发阵阵颤栗。   他的唇舌温热,舔舐的每一处,如同烈火燃烧。   扶桑眼中含泪,眉眼之间氤氲着水汽,不自觉的染上了媚意。   扶桑无措的抱着他的脖子,身体变得陌生,却是自觉的想他靠近,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贴在一块儿,每一缕呼吸都交缠在一块儿,每一条发丝都缠绕在一块儿。   双唇微张,盈着潋潋的水光,正是任人采撷的模样。   耿介吮吸着她的双唇,品尝着唇齿之间的甜美,手指摩挲着她的尾椎,轻声哄着她,“丫头,乖,唤一声夫君听听。”   扶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水中,脑子一片混沌,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想要如何,便如何,瓮声瓮气道,“夫…夫君。”   耿介满意地笑了,微微用力,肩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的小姑娘,终于完完全全的变成他的了。   没理会肩上传来的疼痛,偏过头去舔舐着她的耳垂,感受着她不由自主的颤栗。   轻拢慢捻抹复挑,最是风流弄牡丹。      ☆、为你守四方(三)   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束,扶桑睡得沉,醒过来的时候,身子酸软得很。   耿介早就醒了,半撑着身子打量着扶桑,一只手勾着她的头发玩,好不惬意。   扶桑不大敢看他,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滚烫的唇舌,他温热的呼吸,他微凉的指尖。   她还记得自己发出的羞人的声音,她还记得自己累的很了,哭着求他,他却更用力。   耿介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红,笑的嚣张,倒是没再调笑她,“想吃点什么?”   “烤山鸡,我要你自己动手!”扶桑娇声命令道,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我睡了多久?”   耿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久,也就七百廿九年。”   扶桑一下子就落下泪来,七百廿九年啊,怎会不久?   “丫头,不哭。”耿介撑起身子,将她揽入怀中,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我们往后的时光远不止这七百廿九年,又如何算得上长呢?”   扶桑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抽噎。   “好了,我去给你倒腾点吃食。”耿介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起身离开。   扶桑想要坐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忙缩回被子里,滚了一圈,终于裹严实了,突然想起来她明明可以用法术把衣服变回来的。   当真是傻了,扶桑晃了晃头,施法变换,却发现自己变不回蛇尾的模样,倒也没有多想,反正身子乏得很,在床上窝上一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扶桑早就不需要进食了,可她依旧喜欢照着人类的生活习惯。   耿介回来的极快,除了带了一只野鸡回来,还捕了两条鱼,处理干净,便开始炖起鱼汤来。   扶桑是闻着鱼汤和烤鸡的香气醒过来的,有些别扭的拖着双腿到外间去,她本来就不大用的惯双腿,昨夜又是……看着快走到了耿介身后,便直接向他的背上扑过去。   耿介腾出一只手,稳稳的拖住了身后扑过来的小姑娘。   时间正好,烤鸡也可以了,便背着扶桑向一旁的石锅走去,略施法撤去下方的火,又施法从一旁移过来碗筷。   “夫君,我的尾巴变不回来了。”扶桑的声音有些憋屈,她习惯了蛇尾,更是不大会用双腿走路。   耿介楞了一下,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那正好,也该学学如何用双脚走路了。”   “夫君~夫君~”扶桑直觉告诉她自己,耿介有事瞒着她,昨夜被他逼着叫了几次夫君,现在倒是说着顺口了很多。   “恭喜夫人后继有人了。”耿介盛了碗鱼汤递到扶桑面前,又补充道,“你我二人修为有些高,这一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可。”   扶桑舀汤的手顿了顿,“夫君可知道大概的时间?我听闻凡尘女子怀胎十月,苦不堪言,那我?”   耿介失笑,手上还是有条不紊的处理鸡肉,依着扶桑的性子,虽是嚷嚷着想吃,也就只会挑其中一两块好吃的肉。   “无妨,只是腹中多了个小家伙,你该如何便如何,与平日无二便是。”   “真的吗?”扶桑满脸期待。   耿介点了点头,心里暗叹一句,真是孩童心性!   他也知道,他心里是欢喜的,他总是想着要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那等孩子生下来,我的尾巴就会回来吗?”   “还记得蛇女的模样吗?”   扶桑点点头。   “别说是一条尾巴,便是整个人都可以。丫头,这回可是满意了?”   说到蛇女,扶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伸手将他的衣衫扒了下来,她记得昨晚她实在觉得疼,便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   “蛇女心心念念的东西,夫君,让我瞧瞧,现在可是印上了?”   耿介也是想起了那一桩事情,顺从的俯下身子,方便她看。   肩膀上的牙印结了疤,疤痕还未褪去。可扶桑注意到的是,他背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痕,抚上伤痕的手有些颤抖,“你身上怎会留疤?”   “无妨,天底下哪会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丫头,你只要记着,往后,我会受伤,但我不会死去。我如今,只能算是半个神。”耿介没想着瞒着她,只是会受伤而已,反正死不了,皮肉之苦,他自然是无所谓的。   “丫头,你哭什么?你夫君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死了?”耿介低头,一点一点的将她的眼泪吻去,“当真是个水娃娃,这把年纪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害不害臊?”   扶桑老脸一红,下意识的怼了回去,“你要是觉得丢脸,把我扔了便是。”   “我哪里舍得呢?”耿介轻笑,却还是认真的重复,“我不会死,也不会离你而去,相信我,丫头。”   扶桑点点头,窝在他怀里,倒是不想动弹,反正喂她这件事情他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为君上红妆   “我感受到了生灵被杀戮,人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扶桑知道,耿介在这附近施了结界,若是没有原因,他不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华旭气数已尽,如今,杀星降于人间,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是人祸,你我都不能插手。”   耿介担心扶桑脑子一热,就会做出些不计后果的事情,偏偏,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知道了,我不会做那些强求之事的。”   没有记忆的耿介显然是个闷葫芦,什么话,什么事,都是暗戳戳的来,可是恢复了记忆的耿介却是大不相同,比云荼还要直来直往,不过,她很喜欢。   “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老是拘在这一处,你不觉得有些乏味吗?”   “芙蓉帐暖,也算得上是温柔乡了,哪里会觉得乏味?”   耿介逗着她,看她的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心满意足。   扶桑被逼得急了,闭着眼睛,语气生硬,“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找子规讨酒喝!”   “胆子肥了?竟敢喝酒?不是不让喝酒的吗,嗯?”   “此一时彼一时,夫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真的不必这么放不下心的。”   耿介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泄愤般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你到底是怀有身孕的人了。”   “夫君,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时刻待在你的身边,好嘛好嘛,夫君。”   耿介最受不了扶桑软声软语向他撒娇的模样,“总是由着你的,不过,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今夜好好歇息,明日再动身。”   扶桑点点头,看着耿介如墨的瞳孔,意识有些发散,等到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床上,他的身下,颈间传来阵阵酥软,“不是说好好休息吗?”   “夫人好好休息就好,剩下的交给为夫。”耿介语焉不明,眼中是已是动情。   “老流氓!”   “是谁当初直接把手伸到我胸口摸索的?嗯?”耿介挑眉问道,身下力道不减。   扶桑脸更红了,偏过头去装死。   尽管外面动荡不堪,可帝都之中依旧维持着安宁祥和的假象,不过,确实是不如往日那般热闹了。   子规小筑已经许久都没有开业了,路人有些奇怪的看着站在紧闭的店门口的这对小夫妻。   光天化日之下,这女子着实是放荡了些,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她身旁的男子身上了。   吱呀一声,子规小筑的老板娘推开了门,热情至极的将这对小夫妻带了进去,顺手又带上了门,怕是是旧识吧。   子规小筑里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三七的那间茶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关了,在这儿辟了一块地儿,还是说书的老行当。   “许久不见。”扶桑开口,眼眶有些发热。   子规不住地抹眼泪,还是三七劝着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夫曳刚从院子里出来,见了扶桑,下意识的停住了步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都已经回来了,过往终究是过往,时间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耿介牵着扶桑道桌前坐下,“小雀儿,你存的那坛酒,也该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兜兜转转,竟是同一个人!   子规哽咽出声,“云荼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云荼这个名字倒是用过一段日子,不过,耿介听得久了,小雀儿,把名号换回来吧。”耿介不愿细说,在场的除了知情的扶桑之外,剩下的都没有胆子去询问如今的耿介。   “是……耿介大人。”子规心中有些奇怪,可还是不敢去问。   “你说的礼物难道只有一坛酒?”扶桑靠在他的怀里,细细抚摸着他的掌纹。   “再带你去个地方。”耿介失笑,目光别有深意,“丫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扶桑不说话了。这不是她的云荼哥哥,也不是她的耿介了。   老流氓,老战神!   耿介怎会不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面上一片坦然。   古老的桃花树下,风拂过,洋洋洒洒的是漫天花雨。   扶桑换上了正红的嫁衣,长发绾起,凤冠上的珠翠微微摇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耿介着红,很张扬,带着几分杀伐之气。   红色重杀,被就是手上沾染了无数条性命的杀神,笑起来,颇有几分邪气。   “司战大人,您是万万不能在着红了,这般模样,倒真有几分魔尊的气度,倒是不像个神了。”司命打趣道,他知道有扶桑在身边,耿介是不会对他动手的,一点玩笑,也是开得的。   “我本就算不得是神了,你们是看透了七情六欲,历劫而飞升成神的。而我,是应时而生,被剥离了七情六欲的一个工具罢了。”耿介自嘲道,不过能有今日的机缘,也不是多亏了当初被剥离了七情六欲么?因果相生,不过是他的果来得迟了些。   “你当然不算是神,你是我的夫君。”扶桑广袖半掩着面,眉眼中都透着笑意,“夫君,今日我美吗?”   耿介忽然就笑了,极为洒脱的笑,“只是瞧着你,我便醉了,扶桑,如此,可还满意?”   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扶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耿介从袖间取出了酒和酒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可好?”   不急不缓的斟好了酒,耿介才缓缓开口道,“我设了结界,乖,看着我。”   扶桑眨了眨眼,跌进他蛊惑的瞳孔之中,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接过了他斟好的合卺酒,交杯而饮,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腾云而起,不知今夕是何夕。   耿介的呼吸,耿介的呢喃,耿介指尖的温度,耿介舌尖的濡湿……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全是他,都是他。   夫君,余生,我会一直陪你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本该在7月31日就应该写下的结局。 第一次尝试写这些精怪的故事。 其实我很垃圾,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然后,就成了现在的结局。 幸好没几个人看,不然就太丢脸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 最后补充一句,生活中也是这样,很多事情真真假假,分不清好坏,但不管怎样,心中要有一条线,决不能跨越,这条线叫善恶。我们也许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伤害别人利益的事情,但我们决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这是我的善恶观。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